说到这里,孟佳停了下来。她呷了一口咖啡,缓和一下情绪。梁平问道:“之后呢?”

“他回家后只过了一天,就在噩梦中死去了。”孟佳说。

梁平陷入深思当中。

片刻后,孟佳说道:“我已经把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必须知道这些事情?冯驰已经死了,他之前经历的事,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梁平迟疑很久后,实言相告:“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噩梦。冯驰他……跟我托梦。”

“什么?!”孟佳惊叫一声,手中端着的咖啡杯差点打翻在地。她睁大眼睛,看上去惊惧万分。

梁平从心理学的角度意识到孟佳的这个反应有些不寻常。他问道:“怎么了?”

孟佳脸色发白,不住地摇着头,讷讷道:“他真的跟你托了梦……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

梁平诧异地问道:“什么叫‘他真的跟我托了梦’?你说清楚些!”

孟佳不安地说道:“冯驰死之前在做一项研究——关于托梦。”

梁平想起了冯驰拿给自己看的那一叠资料,说道:“是的,这个我也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我都是在他死后,看了他最后几天的笔记和手稿,才知道他在研究这个:一个人死后,怎样才能跟活着的人托梦。”

梁平呆若木鸡:“你的意思是,他猜到自己可能会死去,所以在设法研究死后跟活人——实际上就是我——托梦的方法?”

“没错。”

梁平的脊背泛起一股寒气。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从古至今,都是活人被动地被亡者托梦。大概从来没有谁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探索死后跟某人托梦的方法!

关键是,冯驰为什么非得跟我托梦不可?梁平眉头紧蹙。只有一个解释,他要告诫我——只有解开这个谜团,才是唯一的解救方法。否则,我就是下一个在噩梦中死去的人。

梁平知道没有选择了,他只能前往紟州市。

辞别了孟佳,梁平打车来到火车站,准备乘坐南京到紟州的动车。途中,他接到了张玥打来的电话。张玥已经从外地回到家中了,问梁平在哪里。思量过后,梁平认为这事还是不该瞒着老婆,他把冯驰离奇死亡、自己即将前往紟州调查此事的想法全都告诉了张玥。

张玥听完后十分焦急,说道:“冯驰都已经死了,你还敢参与这件事?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梁平说:“张玥,你还没明白吗?不是我想参与这件事,是我‘被参与’了。你以为我不到紟州去就平安无事了吗?后果可能更严重!”

“听我说,梁平,这件事也许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说不定有什么隐情。你现在先回北京,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分析一下。”

“来不及了张玥,我现在已经上动车了,两个小时后就到紟州。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咱们随时电话、微信联系。”

“等等,喂……”

梁平已经挂断电话了。他知道解释没有太大的作用。

坐在动车的软座上,梁平又收到了几条张玥发来的劝阻自己去紟州的微信。他以动车上信号不好为由,干脆关机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梁平抵达紟州。他这是第一次来,却没工夫欣赏一下几个四面环山、独具特色的小城,只觉得有几处场景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大概是之前在一些图书或电视上看过吧。梁平招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紟州饭店”。

到了酒店门口,他发现这是一家准四星规格的中档酒店,一共有七层楼,看上去还比较新,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修建的。梁平走进大堂,询问前台507房间有没有订出去。不巧的是,这个房间已经被客人在网上预订了。

梁平说:“我出双倍的房价,能把这个房间安排给我吗?”

前台小姐迟疑了一下:“行吧,我帮您跟那位客人换一下房间。”又好奇地问,“您为什么非得要住这个房间呢?”

梁平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喜欢这个房间从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前台小姐帮他登记入住了。

乘坐电梯来到五楼,梁平走到507房间的门口,用房卡打开房门。展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最普通的酒店大床房。面积十多平方米,玻璃卫生间、壁挂电视、电脑桌、茶几、椅子、衣柜……一切都很常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要说稍微特别一点的,就是正对大山的一排窗户了。刚才梁平随口说订这个房间是为了窗外的景致,不料这理由居然真的成立。他走到窗前,推开玻璃窗,欣赏着对面郁郁葱葱的山景,感慨这番景致只有在紟州这种依山傍水的小城市才能看到,北京城内要想推开窗户望见大山,完全是痴人说梦话。

突然,梁平觉得有些头痛,脑子里好像有根神经被拉扯了一下似的。他揉了揉额头,回想从凌晨五点到现在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正好到了酒店,可以小憩一下。

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梁平却无法放松。现在是白天,那女鬼会跟我托梦吗?

想到这里,他又随即联想到另一个问题——这女鬼为什么非得跟住这个房间的人托梦?难道这间屋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也许这女人就是死在这个房间里的,甚至跟曾经的某位客人有关。或许她是个为男性客人提供性服务的酒家女……

想着想着,梁平睡着了。他确实太疲倦了,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起来后天色都有些暗了,他肚子也饿了,出门吃饭。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梦,睡得很好。

酒店的门口有不同档次的餐馆,梁平走进一家中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味道还不错。

晚饭之后,梁平步行来到附近比较热闹的一条大街。这条街上正在摆夜市,各种小吃摊、烧烤摊和小饰品、小工艺品摊子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宠物的,好不热闹。梁平好久没逛过这种小城市的夜市了,倒有几分亲切感。其实为什么会有亲切感他也说不上来,他从小就是在大城市长大的——大概是以前旅游的时候,曾经逛过类似的夜市吧。

虽然刚才已经吃饱了,梁平还是有兴趣尝尝本地的特色小吃。他在一个烧烤摊前坐下来,点了炭烤猪蹄和烤玉米。等待的时候,他望着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缺。梁平赫然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披着长发的黑衣女人,似乎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梁平浑身一颤,头皮倏然绷紧,他迅速站起来,但人流已经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他拨开人群,再次望去的时候,街对面已经看不到这个女人了。

梁平感到毛骨悚然。这代表什么?我已经被盯上了?

他没有心情吃东西了,付了烤猪蹄和烤玉米的钱,对老板说不要了,请别人吃吧。老板呆呆地望着他。

回到酒店,是晚上九点。梁平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心绪却始终有些混乱。十点钟过后,他洗了个澡,上床睡觉了。

他有心理准备,会做一个梦。

他确实做了一个梦。

但是跟冯驰描述的不一样,没有什么黑衣女人到床前来托梦,甚至都不是一个噩梦,而是一个美梦,就像在看一部爱情电影。

唯有一点体会跟冯驰一样。梁平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没有醒来。

一对年轻男女,挽着手在夜色中散步,就算只能看到背面,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甜蜜和浪漫。女孩留着一头瀑布般的乌黑长发,靠着男生的肩膀,或者依偎在他怀里,情意绵绵。

然而两人同时驻足,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女孩的头以不可能的方式转动了180度。这个过程缓慢而惊悚,当她整颗头转到背后的时候,梁平看到了她的脸。这是一张被扒了皮的血肉模糊的脸,失去了眼皮的血红色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他。

“啊!”梁平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在没有心理防备之下受到的惊吓是最大的。如果一开始就有噩梦的暗示,倒不至于吓成这样。但之前分明就是一个普通而美好的生活场景,毫无预兆地转变画风,任何人都会受不了。

梁平甚至可以理解,冯驰为什么会在噩梦中被吓死了。

他从床上起来,喝了一杯温水压惊。然后开始思考这个梦境带来的启示。他没有忘记,自己是研究“梦”的专家。

梦中的这个女孩,跟冯驰所说的“黑衣女人”,显然是同一个人。但不同的是,黑衣女人通过托梦要冯驰去做一件事。而这个梦,却旨在展示某个故事,或者某件发生过的事情。也许是上次托梦失败,这个女鬼换了一种方式,让我直接通过梦境获知关于她的事情?梁平揣测。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梁平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将刚才的梦境记录下来。

然后,他意识到,因为从梦中惊醒,导致他没能完整地“看完”和获知整件事情。他只能像观看连续剧一样,明晚继续。

这个晚上,他无法再入睡了。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梁平穿好衣服,离开酒店。

此刻的街道冷清而寂寥,梁平朝夜市的方向走去,途中找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卖炒龙虾的夜宵店。他随便点了一两个菜,只求食物能温热自己的心。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梁平双眼无神地望着前面的一桌人发呆。五六个年轻人,啤酒瓶堆了一地。其中一个大声讲着什么段子,引得同伴阵阵发笑。不过梁平一句没听进去,独自想着心事。

这桌人当中,一个背对着梁平的长发女孩无意识地扭头望了梁平一眼,梁平也正好看见她了。突然,他眼前出现了幻觉,这长发女孩的脸变成了刚才梦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梁平“啊!”地惊叫一声,身体往后一仰,竟然摔倒在地。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惊呼吓着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回头望着他。那长发女孩更是满脸惊诧。

“怎么了,怎么了?”店老板赶紧过来把梁平扶起,“你怎么摔倒了?没事吧,先生?”

“没事,没事……”梁平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他又望了长发女孩一眼,幻觉消失了,却仍是心有余悸。

长发女孩带着怒气说道:“你什么意思呀?我长得有这么丑吗?把你吓得栽一跟头?”

话音未落,这女孩的男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借着酒劲就要发飙。他指着梁平骂道:“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女朋友是怪物吗?把你吓成这样!”

说着几个年轻男人一起围了过来,准备发难。梁平只身一人,不敢在外地惹事,只有解释自己并不是看到女孩才被吓到,而是另有原因。为了息事宁人,他表示愿意请客。

几个年轻人见这么大一桌酒菜有人埋单,这才罢休。梁平也没心思吃东西了,一共付了七百多元给老板,自认倒霉。

结果,梁平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已经十一点了,洗漱之后,他压根儿不知道该干吗,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了白天的时光。

晚上,梁平又住进了紟州饭店的507房间,并早早地入睡了,等待着今晚的梦境。

果不其然,连续剧一般的噩梦再次上演了。

又是那对年轻男女。夜晚,他们手牵着手在河边漫步,同样甜蜜温馨。走到河岸的某一处,女孩观察到四下无人,就大大方方地脱掉裙子,穿着内衣跳进了河里。男生也脱掉了衣服,穿着短裤跃入水中。两人在水里嬉戏打闹,好不快活。

但是梦境中,始终只能看到他俩的背面,或者是黑夜中一两个不清晰的侧面,无法看清其长相。

两人在水里玩闹了一阵,男生捧着女孩的脸,亲吻着她的嘴唇。女孩看起来十分享受。

然而,就跟昨天晚上的梦境一样,恐怖而意想不到的画面瞬间就出现了——男生捧着的,其实是女孩的头颅,只有一颗头颅!女孩的四肢慢慢漂浮到了水面上,河水变成了暗红色。女孩只剩一颗头,脸色也变得像纸一样白,却还能伸出舌头和男生亲吻,仿佛两个人都毫不介意、浑然不觉……

这个画面太吓人了,令人生理和心理都无法接受。梁平再次从惊叫中醒来。

这一次的惊骇程度,比昨晚更甚。但毕竟是有心理准备的,梁平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跳下床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这次梦境的内容记录下来,并对比了两天晚上的记录。

第一晚噩梦的关键词:情侣;散步;背面;血肉模糊的女孩(暗示女孩已经死去)。

第二晚噩梦的关键词:情侣;河边;侧面;身体七零八落的女孩(暗示女孩可能被肢解,并抛尸于河中)。

很明显,比起第一天晚上的噩梦,第二天晚上有了进一步的提示。

梁平意识到,这个女鬼是想通过这个“递进式”的噩梦告诉他,自己的遭遇和整件事情的过程。而最关键的,应该就是传达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男友)的样貌信息。第一天晚上是背面;第二天晚上是侧面;那么第三天晚上……应该就是这个杀人凶手的正面了。

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就是这场“噩梦连续剧”的大结局。

梁平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头有些痛,又是那种脑子里有根筋被拉扯了一下的感觉。他知道,这件事太令他伤神了。

白天,梁平询问了酒店服务员,得知紟州市内确实有一条河。梁平坐车来到河边,沿着河岸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某处时,他浑身一震。

这个场景,跟他昨天晚上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从没来过紟州市,却在梦中见到了跟现实一模一样的河岸景致。

梁平感到自己快要揭开谜底了。就在今晚。

九点,吃过晚饭的梁平回到了紟州饭店的507房间。他早早地洗了澡,喝了帮助入眠的温牛奶,准备上床迎接“噩梦的结局”。

然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梁平感到诧异,他在紟州市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会是谁呢?

带着疑惑,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张玥。

梁平惊讶地说:“张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玥带着愠怒的口吻说:“这两天打你电话,你要不就不接,要不就几句话敷衍我。你把我当老婆了吗?”

梁平让张玥进屋,关上门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事我必须解决,不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张玥说:“我后来也没硬要你回北京呀,我说我过来陪你,有什么事咱们夫妻俩一起解决,这都不行吗?”

“不行!”梁平说,“我不想把你也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

“那我已经来了,你要怎么着?把我轰出去?”

梁平摇头叹息,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怎么找到的?哼!”张玥气呼呼地说,“我挨个儿一家一家问的!还好紟州不大,好点的酒店也就这么十来家。要是北京,我累死也不一定能找到你!”

梁平心里有些感动,他搂着老婆的肩膀,两人一起坐到床边。

张玥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问道:“这就是冯驰住过的,闹鬼的房间?”

梁平:“不能说是闹鬼吧,是托梦……”

张玥瞪着眼睛:“有什么区别?”她顿了一下,骇然道,“这么说,你住进来两天,也被托梦了?”

梁平沉吟片刻,点了下头,又摇头,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托梦,但我确实接连两个晚上,都梦到一些连续的、诡异的情景。”

张玥紧张地问:“你梦到什么了?”

梁平:“一男一女,在街上散步,或者在河里玩水。那女的突然像被大卸八块一样,变成残肢碎肉了……”

他没法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张玥已经被这段描述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了。梁平赶紧抱着她:“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张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梁平!我们今天晚上必须离开这里,返回北京!”

梁平烦躁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来陪我的吗?怎么又变成游说我回北京了?”

“我没想到你会做这么可怕的噩梦呀!你不觉得这一切不对劲吗?我跟你说梁平,现在回北京,远离此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你怎么知道?”

“我……”张玥一时语塞,她叹着气、摆着头,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之后站在梁平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听我说,梁平,这件事肯定有什么隐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相信我,咱们先回北京,从长计议,好吗?”

梁平说:“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是有隐情的。不然的话,那女鬼会跟冯驰和我托梦吗?我要做的就是揭开谜底。”

“梁平,你为什么认为冯驰说的一定是真的?”张玥问。

“什么?”梁平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冯驰在这个房间确实被女鬼托过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