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到现在还不满足你那超越常人的好奇心,未免太对不起你这么多天付出的努力了。”田沅干脆坐在了楼梯上,挡住了米兰的去路,“我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米兰和他保持着两个阶梯的距离,盯着他。
“事情的起源,是我的一个旧情人来找我‘叙旧’。没错,就在这栋房子里。当时我们住在这里,而你那天下午正好做产检去了。本来,我以为她只是想跟我温存一下,没想到的是,事后她居然提出要我跟你离婚,跟她在一起,否则的话,就要把我和她偷情的事告诉你。
“我不想受她胁迫,但这个女人着实不是盏省油的灯,我相信她真的会做出一系列对我不利的事……其中的细节你用不着了解了。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我因愤怒而失手杀了她。”
米兰遍体生寒。
“杀人之后,我很慌乱。不过很快我意识到,不管这女人活着还是变成了尸体,她都不能毁了我的人生。所以,我思考着怎样处理尸体,瞒天过海。
“当时是大白天,我不可能把尸体扛出去丢弃,也没有时间分尸什么的,因为你可能就快回来了。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尸体用塑料布裹住,暂时藏在地下室的储物柜里。之后,就以胎儿健康为由,让你绝对不要再进入地下室。”
米兰难以相信,事情居然追溯到了这么早的时候,那是两三个月以前。而此刻,她明白当时田沅一些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了:“你当然知道,尸体是不可能长期藏在储藏柜里的。所以接下来,你想到了一个处理尸体的方法。”
“没错,我打算借装修之名把尸体砌在地下室的墙壁里,但这需要一个适当的理由。”说到这里,田沅居然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米兰,你想过地下室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潮湿吗?”
米兰瞪大眼睛望着他,难以置信这居然都是那罪恶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栋房子旁边的花园里,有一根用于浇水的水管,我把水管埋在地下的部分敲破了一些,让大量的水浸入地下,房子——尤其是地下室,当然会变得十分潮湿。你开始厌恶这套房子,考虑卖掉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这个时候,你跟我提出,如果不把地下室重新装修一下,房子很难卖出去。于是,我那几天暂时住进了你的公寓,而你,则有充足的时间把尸体砌在地下室的墙里,再粉饰一新。”米兰说。
“没错。接下来,我们就迎来了覃铭夫妇。但事情开始往戏剧化的方向发展,我自以为尸体处理得天衣无缝,却恰好被覃铭洞悉了。”田沅不无遗憾地说,“谁能想到,他恰好是一个香水制造商呢?”
一开始,米兰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几秒钟后,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骇然道:“原来是这样……覃铭当时蹲在墙边观测被撕开的墙纸和发潮的墙体,结果闻到了里面发出的腐臭味!他是香水制造商,嗅觉比普通人灵敏得多!”
“正是如此。上天似乎有意要跟我开玩笑,居然让一个嗅觉异常敏锐的香水商发现了我藏在墙壁里的秘密。覃铭是个思维敏捷、老谋深算的人。虽然他当时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却并未表现出来,原因是,他想到了一个敲诈我的计划。”
米兰开始理解后面发生的事了。
“覃铭不顾妻子的反对,买下了这栋房子。当然,他之后肯定跟妻子解释了买房的真正意图。房子过户之后,他就开始跟我联系,并以此敲诈我五百万。如果我拒绝付款的话,他就报警。
“老实说,我当时还真打算凑足五百万给他,但我告诉他,这需要一些时间。他同意等我一阵。但在这段时间里,覃铭那个比他还贪得无厌的老婆居然想敲诈我更多。她把我约到附近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告诉我,封口费已经变成八百万了。
“我恼羞成怒,用一块石头砸向了她的头部,然后逃逸。我本来以为打死了她,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变成了植物人。”
“等等,”米兰打断田沅的话,“覃铭当然知道,是你攻击了他妻子,他居然没有报警?”
“没错,他当然知道。但是有两个问题:首先,他没法证明我就是袭击他妻子的凶手;其次,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报警,他就不可能拿到我承诺的五百万了。他的公司陷入了困境,非常需要这笔钱。而我答应他,只要他不报警,我同意给他八百万。”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米兰问。
“我当然没有。这意味着,我必须设法把覃铭也除掉。而这时,你构思的小说给了我绝妙的提示。”
“我的……小说?”
“是呀,你构思的小说中,不是出现了用鼠妇来处理尸体这样的剧情吗?这个桥段给予我启示,我觉得,这可能真是个好主意。因为被我敲碎的水管,直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发现和修缮。这个地下室确实越来越潮湿了,足以繁殖大量的鼠妇。”
米兰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觉得心中好冷。
田沅继续道:“几天后,我妈和小凤就来了。你居然提出让小凤去覃铭家当保姆。我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想了下,也许有了小凤提供的信息,我更能掌握覃铭的情况,比如他什么时候在家。
“于是在一天晚上,我趁你睡着后,悄悄溜了出去,进入这栋别墅……”
“你怎么进得去?”米兰说,“房子过户后,他不可能不换门锁和钥匙。”
田沅浅笑了一下:“当然,我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他刚刚得到房子那一天,就抢在他之前来到这一带唯一的一家换锁芯的店,买通了那里的店员,让他们把即将交给覃铭的钥匙,事先复制了一把。
“覃铭根本想不到,我要在夜里潜入他们家,简直易如反掌。于是一天晚上,我来到那里。由于不知道覃铭住在哪个房间,我只能一间一间地找。结果,我走到植物人的房间,恰好被上厕所回来的小凤看到,所幸当时屋里一片漆黑,她并不知道那是我。
“小凤回房间后,我不敢再留在那边,赶紧回来。果然没过多久,她就跟你打了电话。我由此得知,她误以为看到的是植物人在走动。
“几天之后,眼看就要临近付钱给覃铭的日子了。我不得不在夜里再次潜入别墅。我的计划是,不动声色地杀了覃铭,把他和植物人一起丢进地下室锁好。而小凤,我会打发她回到老家。地下室的尸体就交给日趋增多的鼠妇来处理。
“那天晚上,我顺利地潜入二楼,用枕头捂死了覃铭,并在他身上找到了地下室的钥匙。我把他的尸体搬到地下室,再去搬同样被捂死的植物人,结果弄出了一些声响,引起了小凤的警觉,她走出房间,发现植物人不见了,覃铭的房间也没有回应,而地下室的盖板打开了。
“为了不让小凤发现我,我在她去二楼的时候,迅速返回家中。还好距离很近,只有不到五分钟。我躺下不久,小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把那边的怪事告诉你,而你,告诉了她报警电话。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为了守住秘密,我不得不连小凤也一起杀死。于是,我倒了一杯加了安眠药的水给你,让你睡着,然后再次潜入这套房子。”
“我是孕妇,你居然给我吃安眠药?”米兰的眼泪淌了下来,不过面对这可怕的杀人犯,这些细节已不重要了,“这一次,你把你表妹也给杀了。”
田沅叹道:“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我把三具尸体搬到地下室,并把之前曾暴露气味的藏在墙里的尸体也挖了出来,让已经繁殖到上万只的鼠妇来处理。”
米兰畏惧地说:“鼠妇只吃腐肉,不可能连骨头都啃掉。”
“我知道,但以后我再来这里,只处理那些骨骸,不就容易多了吗?”
“你简直是个魔鬼!”米兰怒斥道,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跟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睡在一张床上这么久,“为了保全自己,你竟然不惜杀掉这么多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杀的四个人中,除了小凤是完全无辜的,另外三个人,都是出于贪欲才招致杀身之祸。如果他们没有非分之想,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米兰被田沅狠毒的表情吓得不敢开腔了。
田沅舒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温和一些,说道:“好了,米兰,你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包括我费劲千辛万苦隐藏的秘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我一起守住这个秘密;第二,报警抓我——你选择哪一个?”
米兰迟疑许久,流着泪说:“田沅,虽然你做了这么可怕的事,但是……你毕竟是我的丈夫,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除了和你共进退,还能怎样呢?”
田沅盯着米兰的眼睛看了足有半分钟,冷冷地说:“这次,你表演得比早上好多了,但遗憾的是,我仍然不会相信你。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你立刻就会寻找机会报警抓我。”
说着,他从楼梯上站了起来,向米兰靠近。米兰脸色苍白,一步步往后退着,惊恐地说:“田沅,我是你妻子呀,还怀着你的孩子!你该不会要把我和孩子都杀死吧?”
田沅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米兰,说实话,我真的是爱你的,也打算和你好好过一辈子。这件事我多次劝你放弃,你都没听我的。知道吗,为了让你相信覃铭的妻子好好的,我甚至装扮成她的样子,故意让你用望远镜看到。没想到在菜市场碰到覃铭,又引起了你的怀疑。如果你不是这么执着,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走错了第一步,只能一直错下去了。”
“不……如果你在错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自首,后果不会这么严重!”
“已经迟了,米兰,我回不去了。”他靠拢了。
米兰突然从腰包里摸出手机,对田沅说:“你以为我就这么相信你吗?老实告诉你,在你还没来之前,我就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刚才我们的对话,警察已经听到了,他们马上就会赶到!”
田沅的脸倏然变色,狠狠地瞪着米兰。
“所以,田沅,别在继续犯错了,否则……”
然而,米兰的手机居然在这时响了起来,熟悉的来电铃声让米兰和田沅都为之一怔。米兰心中暗叫不好,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是罗敏打来的。
田沅一把抢过手机,冷哼一声:“你的手机不是处于通话中吗,怎么电话还打得进来?这种小伎俩真符合你……”
话还没说完,米兰一脚踢向田沅裆部。田沅痛得惨叫一声,捂住下体。米兰抓住机会,从他身边越过,一边朝门口狂跑,一边狂喊道:“救命,救命!”
田沅忍住剧痛,转身去追米兰。米兰怀着身孕,根本不可能跑多快,很快就被田沅抓住了。这个男人抛弃了最后的人性和假惺惺的温情,面目狰狞而扭曲,一双大手死命掐住米兰的脖子,疯狂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的,你们都不行!”
米兰完全没法对抗,她双手胡乱挥舞着,脸渐渐变成了绛紫色,眼看就要窒息而亡了。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田沅身后,她用尽全力把一块鹅卵石朝田沅的后脑勺砸去。田沅当即昏了过去,脑后溢出鲜血。
那个把他打昏的人惊骇地丢掉了手中的石头,战战兢兢地问:“米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兰回过气来,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是她亲爱的出版编辑罗敏。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来解释这一切了。
罗敏惶恐地说:“本来,我是打算到你家盯着你把故事大纲写出来的。走到门口打你手机,却听到你呼救的声音。我赶紧绕到后门,门没关,进来之后居然发现田沅要杀你!天哪,太可怕了!”米兰这才想起,她一直忘了告诉罗敏,自己早就已经卖了房子并搬家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一点恰好救了她的命。她虚弱地对罗敏说:“快……快报警……”
几分钟后,警车呼啸而来,将昏厥的田沅以及米兰、罗敏一起带到公安局。
警察很快根据米兰的口供和现场确凿的证据,弄清楚了案件的始末。
一个月后,检察院提出公诉,法庭一审判决田沅死刑,立即执行。田沅没有提出上诉,他知道无力回天。
米兰在罗敏的陪伴下,来到云南大理,在洱海边租了一套海景别墅。这里的海水、微风、阳光抚慰着她受伤的身心。她在这里安稳而宁静地度过了六个月,然后在昆明的一家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是个儿子。
田沅的事情败露之后,米兰就没有跟田沅的母亲联系过。老太太也没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出了这样的事,婆媳关系自然无法再维系。
儿子出生后,米兰一度想过把孩子交给田沅的母亲抚养。一方面是对老太太唯一的安慰,另一方面是她感觉自己无法面对这个儿子,更没法跟他交代父亲的事。
但最终,米兰还是把儿子留在了身边。她打算用一生的时间教会儿子一个道理:人不能走错第一步。就算走错了,及时回头,人生也还有希望。
《鼠妇》完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们总会看到道路两旁的荒山上有一些房子。当然我指的不是别墅,而是那种农村的自建房。这些山屋有些距离山脚较近,有些却在半山腰,甚至靠近山顶的地方。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这种鬼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吗?或者说,这种荒山上,具备人类生活的基本条件吗?
更重要的是,这种地方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该怎么办?别指望像城市里面一样,打个110,警察就会在几分钟后赶到。
下面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地方。主角遭遇的状况,已经不能用“意外”来形容了,简直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山屋惊魂
一
对于很多生活在城市里的学生来说,我的居住环境和生活状况是你永远难以想象的。在你抱怨每天挤着公交车或地铁上学苦不堪言的时候,我要在崎岖的山路中徒步行走一个多小时才能来到镇上的高中;在你计算自己这个月的零花钱可以跟朋友吃几顿洋快餐的时候,我也在计算着家里的口粮能不能撑到月底;当你沉浸在家庭的温馨之中,我却在哀悼自己十六年来噩梦般的生活。
我这么说,指的并不是家庭的贫穷和居住环境的恶劣,而是指我那个十恶不赦的继父长达十六年来对我、哥哥和母亲身体、心灵上的双重虐待。
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我的亲生父亲就因为一场大病而去世了。当时我的母亲为了能养活一对双胞胎儿子,被迫改嫁给村里的一个无赖汉,原因是为了给父亲治病,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连房子都卖了。而那个无赖汉在山上有间土瓦房,面前还有块耕地。我想我母亲当时只是一心想要养活我们,什么都没多想。但她那时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是她一生中所犯的最严重的错误。我相信如果现在再给我母亲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就算是带着我们兄弟俩去沿街乞讨也不会嫁给这个恶棍。
这个恶棍——当然,也就是我的继父,是个名副其实的魔鬼。从我母亲嫁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下地去干过活,全靠我母亲种菜后挑到城里去卖那一点儿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人。而他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天三顿必须顿顿喝酒。有时,我母亲卖菜只换回来一些汗津津的零钱,连生活都难以维持,那恶棍却只管自己买酒喝,根本不顾我们死活。为了能保证他天天喝酒,我们娘儿仨不知道挨了多少顿饿。这都是其次,关键是那恶棍每次喝酒后必发酒疯。辱骂、殴打我们三个人是他乐此不疲并持之以恒的娱乐项目。而我的母亲是那种旧观念很强的传统女人,对于他的虐待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只有年幼时,继父殴打我们兄弟俩的时候,母亲会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们,让那雨点般的拳头或棍棒落在她瘦弱单薄的身体上,那似乎就是母亲对继父唯一的反抗。
算了,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对于那个恶棍的种种劣迹,我能说上整整一个月。我还是直接从那件恐怖的事情发生的当天讲起吧。
二
那是暑假的一天傍晚,外面下着只有夏天才有的暴雨。我和母亲、哥哥,还有继父(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将那恶棍和我们合称为“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所谓的晚饭,其实就是一碗清粥和一盘泡酸菜。不过,对于我继父来说,他还要多出来一碟花生米和一瓶烧酒。
我们娘儿仨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这是我们在家中的基本状态,本来以为这样就惹不到那恶棍,但我们错了。
“砰”的一声——酒瓶底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们三个人都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后,是继父对母亲粗暴的呵斥:“妈的,酒呢?怎么只有半瓶?!你去给我把酒拿来!”
母亲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说:“酒只有这最后半瓶了,今天下暴雨,没有到镇上去买……”
“什么?!没有了?”继父暴跳如雷,“老子正喝得带劲,你跟老子说没有了?”
母亲像做错什么事那样小声地说:“今天就少喝点吧,明天雨停了我就到镇上去买。”
“不行!没喝够酒,你叫老子今天晚上怎么活得下来?”继父蛮横地叫嚷着,“你现在就跟老子去买!”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
“我不管!老子现在就要喝!你去不去?”
母亲紧紧地咬着嘴唇,面色极为难看,我和哥哥更是不敢开腔。多年来,在继父的淫威之下,我们娘儿仨总是对他不敢有丝毫忤逆。但今天的雨确实太大了,而且雷电交加,在这种情况下走那条狭窄、泥泞的山路,将十分危险——正因为如此,母亲久久地迟疑着。
“啪!”地一拍桌子,继父面红耳赤地怒吼道:“臭婆娘,你跟老子反了是不是?叫你去买酒你敢不去?”
他借着刚才那半瓶酒的酒劲,发起疯来,将手中的空酒瓶朝着桌边“砰”的一声砸碎,拿着手中那半截尖刀似的酒瓶指着母亲:“最后问你一次,你去不去买?”
母亲显然是吓坏了,心里非常清楚面前这个疯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赶紧连声应允:“好,好……我这就去买,这就去买。”
说着,母亲连饭都没吃完就离开桌子,在床边的一个破柜子里找出些零碎的票子,用手帕包起来小心地揣在腰间,再到墙边拿了把伞,这就要下山买酒。
我很着急,站起来在门口拦住母亲:“妈,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下山啊?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柱儿(我的小名),这条路妈走了十几年了,不会有问题的。”母亲安慰着我。
“可是,就算你现在到镇上去买,在这种雨天里走一个来回也要三个多小时啊!”我回过头望了一眼发酒瘾的继父,担心地问,“他忍得了这么久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母亲无奈地叹息道,“你也看到他刚才那个样子了,如果我不去给他买,今天晚上消停得了吗?”
“要不我去买吧。”
母亲连连摇头:“不行,你就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别去。听到了吗?”
我还想说什么,身后那个酒鬼已经不耐烦地叫嚷起来:“你们两个在那里磨磨叽叽的干什么?!还要老子等多久?”
母亲叹了口气,在我的脸颊上摸了一下,将伞撑开,打开门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瓢泼大雨之中,心中一阵疼痛。回过头之后,我看到凶神恶煞的继父,这股痛楚立刻转化为强烈的恨意。但我不敢表现在脸上,就像哥哥一样,他也只能站起来,面带忧色地目送母亲离开。我们兄弟俩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继续吃饭。
那恶棍没了酒喝,连吃饭也提不起劲,他丢下筷子,骂骂咧咧地离开桌子,躺在床上等着酒买回来。
我和哥哥收拾好碗筷后,坐在桌边,本想拿些书来看,但心中牵挂着暴雨中的母亲,谁都看不下去,只有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心期盼母亲早点回来。我们的眼光尽量不望向躺在左边床上那摊恶心的东西。
对了,说到这里,我要补充一下——我们居住的这间土瓦房没有房间的划分,整个就是一间大敞房。东边靠墙是母亲和继父的床,西边靠墙是我和哥哥的床,两张床周围分别扯着一块破布将床圈起来,这就算是各自的“房间”了。屋内还有一张桌子、几条板凳和一个烂柜子,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家具,平时做饭就在门口——真正的一贫如洗。
我和哥哥就这样心神不宁地一直坐到了晚上十点,我算着母亲是七点钟出去的,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我想打开门迎接母亲,但风雨太大了,雨要飘进来,而且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作罢。
又过了许久,窗外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随后是一记震耳欲聋的惊雷。我的心纠紧了,惶恐地望向哥哥:“哥,你说……妈,她会不会被闪电……”
“别瞎想。”哥哥阻止我继续说下去,“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闪电看着好像近在咫尺,其实是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不会的。”
我点了点头,眼睛望向桌子上的小闹钟,仍是惶惶不安:“可是已经快十一点了呀,妈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快了。肯定是雨天山路不好走,所以要慢些……”
就在我们兄弟俩小声说着话的时候,身后那张床上本来已经睡着了的继父翻身起来,猛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我冷冷地回答。
“那个臭婆娘!去了这么久都没把酒买回来!她是存心要让老子难受!哼,看她回来老子不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听到这番话,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心中燃起的怒火仿佛要将胸口灼穿——那恶棍不但丝毫不担忧母亲的安危,反而怪她是存心耽误自己喝酒。母亲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他买酒,他却还扬言要在母亲回来后收拾她!
我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才出去的?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继父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平日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我居然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我面前,抡起胳膊一巴掌扇过来,打得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哥哥赶紧扑过来护住我,也被他顺势踢了一脚。那恶棍却还没解气,破口大骂道:“你个小畜生,老子供你吃、供你喝,白白养了你十几年,你现在翅膀硬了,教训起老子来了!我看你是好久没挨抽,皮子又痒了,是不是?你他妈以后再敢这样,小心老子打折你一条腿……”
那恶棍没解酒瘾,正在烦躁难耐之际。现在有了这碴,正好借机发泄。他指着我破口大骂了十多分钟,什么恶毒难听的话都骂遍了。我满含屈辱和愤懑地坐在地上,任他发疯、发狂,心中只是暗自责怪自己年龄太小、身子瘦弱,不是那身强力壮的恶棍的对手,不然的话,我真想跟那恶棍拼命算了。
继父还在咒骂着——房间里唯一那盏悬吊在屋中间的电灯突然熄灭了,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对于我们这种地处偏远山区的房子来说,停电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再加上今天又雷雨交加,不停电倒成了怪事。所以我一点都没觉得意外,反而觉得停电救了我,因为继父转移了注意力,又去骂那虚无的电去了。
哥哥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们没心思听那疯子咒骂,走到桌子前拿起闹钟,那上面荧光的指针显示,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和哥哥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虽然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分明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焦虑和担忧。
“哥,你说……妈不会出什么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