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条路……”

“你乖乖坐着,不必多问。”男人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转头望向车后,另一辆车的车头灯光紧随着我们这辆车,父亲一定在那辆车上。

“到了目的地之后能让我和父亲谈一谈吗?”我问男人。

“这个嘛,看状况吧,老实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一下子就好,请让我和父亲两人单独谈谈。”我哀求道。

男人面无表情一径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侧脸宛如人偶。

“好,我会考虑。”他的口气不带丝毫感情,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行”。

我瞪着他的侧脸说:“我……还没答应要帮助你们,如果不让我和父亲说话……”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向我,我缩起身子不敢说下去。

“看来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依然使用敬语,听起来更具威胁。“我刚刚说过了,我们和你的诞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换句话说,我们和你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不可能只有一边获得幸福,或是只有一边变得不幸,你帮助我们就等于帮助你自己。”

“可是……”

“你只要乖乖照着我们的话去做就对了。”男人说:“除非你不想再当一个正常的人类。”

他在“正常”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会说出这样的话,表示他根本没当我是正常的人类,他一定认为再怎么伤害我也无所谓吧。

我听懂了这个男人的言下之意——

如果不想被世人发现你是复制人,就照着我们的话做。

我再次望向后方的车子,父亲一定也是受到这句话的威胁才会任他们予取予求。

车子不断向前驶去,夜里看不清景色,但依稀看得出道路两旁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一大片辽阔的草原绵延,我逐渐掌握了目前的位置,我们过了旭川继续往南走,所以应该是在富良野一带。

从下了高速公路到现在行驶了多少距离呢?或许因为长时间紧绷着情绪,我开始有了睡意。今天不但舟车劳顿,还听到太多惊人的消息。与高城老先生见面是今天,得知自己是复制人也是今天,但那些事仿佛变得好遥远,即使是现在此刻,我依然无法接受这些事实,总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恶梦。

忽然间身体开始晃动,我不禁睁开了眼,原来我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我看了看外头,车子行驶的道路和方才迥然不同,似乎开上了一条狭窄的农业道路。

“快到了。”身旁的男人说。

不久,前方树林出现一栋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筑物,车子放慢速度来到建筑物旁边,轮胎压在碎石上发出声响。

车一停下来,开车的男子迅速下车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我走出车外,一股冰冷空气贴上脸颊,这时我才深深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北海道。

过一会儿另一辆车也抵达了,车一停下来车门迅速开启,父亲他们也下了车。

“爸爸……”我想跑过去,开车男子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父亲似乎听见了我的呼唤,转头望向我,但父亲也和我一样被限制了行动,只见他们朝着建筑物的暗处走去。

“小姐,你得走这一边。”矮小男人朝着一旁的入口比了个“这边请”的手势,开车男子在我背上一推催促我前进,浓郁的柑橘香气再度袭来。

我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有个女人正站在二楼窗边俯视着我,她的一头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在右肩,我们四目一相接,女人立刻拉上窗帘。

“那个人是谁?”我问开车男子,他没答话,只是更用力推着我前进。

屋子里弥漫着类似医院的药臭味,但这里没有候诊室或大厅,只有一条走廊,两侧全是房间。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昏暗的走廊深处浮现两道白色人影,一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与一位瘦得可怕的男子走了过来。

“辛苦了。”身穿白袍的男人对着我身旁的矮小男人说道。

“这位就是期待已久的贵客。”矮小男人说。

身穿白袍的男人凝视着我,双眼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哇,简直是奇迹,真是难以置信。”

“老师,您不是见过小林双叶了吗?”

“嗯,两边带给我的震撼不相上下。”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

“我和她在车上谈过了,她很爽快地同意配合我们。”矮小男人的手放上我的肩。

“很好,那我们明天早上就开始吧。”

“那就拜托您了,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呢。”

“我明白。”身穿白袍的男人转头对削瘦男子说:“尾崎,带这位小姐到病房去。”

被唤作尾崎的男子踏出一步,点个头示意我和他走,我别无选择只好跟在他身后,此时矮小男人突然说:“帮小姐保管行李。”开车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走我手上的旅行包,我不禁轻呼出声。

“你需要什么东西都直接和尾崎说,他会替你准备。”身穿白袍的男人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跟在尾崎身后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了一层楼,继续沿着走廊而行。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但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尾崎走到一扇门前停下脚步,门牌上写着“3”。他打开门锁推开门,下巴一努示意我进去。

房间约五坪大,床边有张床,除此之外只有一张铁桌、一张铁椅及一座简陋的置物柜。

尾崎指着枕边一个小小的按钮说:“有事就摁这个呼叫铃。”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听不清楚。“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换上睡衣,能不能把我的行李还给我?”

他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上面许可,我待会儿会拿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目前没有。”

他点点头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弃在世界的尽头。

双叶之章 十一

胁坂讲介不发一语地开着车,离开新千岁机场约莫十分钟便进入千岁市区,我们在千岁川附近左转穿越市中心到另一头,不久前方出现一片树林,树林前有一栋白色建筑物,他把车子开进了建筑物的停车场。

“这里是哪里?”我问。

“待会儿再告诉你。”胁坂讲介一径望着前方,“别多问,跟着我走就对了。”所谓专断独行大概就是他这种口气吧。

这栋建筑物有点像饭店或旅馆,但胁坂讲介没走向正面大门,而是直接走进停车场旁的便门,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电梯,两名身穿浴衣(* 浴衣:一种轻便的夏季和服。)的老伯站在电梯前,其中一人拿着一瓶SUNTORY OLD,另一人则提着装了冰块的冰桶,见我们不是从大门方向走来,两位老伯都一脸讶异。我从进门之后一直低着头,但很快我便察觉两位老伯的反应不大对劲,我偷瞄他们,发现拿着威士忌的老伯正和另一位老伯窃窃私语,两人都把视线投向等着电梯的胁坂讲介。

电梯门打开,我们四人走了进去,诡异的气氛依旧,两位老伯都紧闭着嘴神情僵硬,胁坂讲介也刻意无视他们,抬头盯着楼层指示灯。

两位老伯在三楼出了电梯,他们一出去,胁坂讲介立刻按下“关”的按钮。

“那两人是谁?”

“不知道。”

“他们一直盯着你看呢。”

“因为我长得帅吧。”他冷冷地说。还会和我开玩笑是好事,但开玩笑的时候板着一张扑克脸是教我作何反应。

电梯只到四楼,门一开,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我踏出一步便不禁望向地上,这里的地毯踩起来的感觉不大一样。

胁坂讲介皱着眉说:“这是接待贵宾用的地毯,不过满令人反感的。”

“接待什么贵宾?”

“嗯,一言难尽。”他走在灰色地毯上,完全听不到脚步声。

走廊尽头有两扇门,胁坂讲介在第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房间号码是“1”,他从牛仔裤口袋取出钱包,再从钱包抽出一枚卡片,门把上方有一道插卡缝隙,他把卡片插了进去,旁边的小绿灯闪了一下,接着便听见“喀啦”一声轻响。

他转动门把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一进门旁边就是浴室,房间深处有两张单人床,还有一道看来是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胁坂讲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左手掌朝下摆了摆,似乎是叫我在这儿静静等着,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在隔间门上敲了两下,不等回应便开门走进去。

一开始隔壁没传来任何声响,我以为隔壁房间没人,但没多久我发现我错了,我听见女人的说话声。

“……你吓了我一跳。”隔间门没完全掩上,声音听得很清楚,女人似乎叹了口气,接着说:“怎么突然跑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总觉得这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莫名的不安充塞我的胸口,这种奇妙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妈妈,你想对她们做什么?”

妈妈?这个人是胁坂讲介的妈妈?为什么他妈妈会出现在这地方?

“这你不用管。”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为了帮助她们一直听从你的指示,我应该有权利知道的不是吗?还是你想对我隐瞒不可告人的事?”

“……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

“很抱歉,我无法再听你的话了,就是因为照着你的话做,氏家鞠子才会被那些人带走。”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无法想象他们此刻的表情。

“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女人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但今天很晚了,明天再说吧,睡个觉起来你应该会冷静点。”

“妈妈,”胁坂讲介大声地盖过女人的声音说道:“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我吃了一惊,他指的一定是我。

隔壁再度陷入沉默,数秒钟之后,女人开口了:“你该不会把她……”

“没错。”他说:“我把她带来了。”

“不,我不会见她的。”女人断然拒绝。

“你一定得见她,而且你必须亲口向她说明一切。”

“啊,等一下,讲介……”

胁坂讲介将门整个拉开走了进来,微弱的房内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异常严肃。

“进来。”他说。

我宛如梦游症患者不自然地踏着步子,走过胁坂讲介身旁走进了隔壁房间。

房间正中央摆着沙发与矮桌,深处有张大办公桌,一位身穿白衬衫的女人正站在办公桌与窗户之间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