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好,敝姓藤村。”

这姓氏相当耳熟,我登时想了起来。

“啊!您是北斗医科大学的……”

“没错、没错。”藤村一下子提高了音调,但旋即恢复沉稳的语气,“令堂的事,警方已经告诉我了,请节哀顺变,我要是早点得到消息一定会去参加丧礼的。”

警方是听了我的建议才去找他,想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但光听他这番话我无法判断他知不知道这一点。

“我们只办了简单的丧礼,没有通知太多人。”我尽量保持平常的语气。

“我想警方应该和你提过,事发前一天我曾到府上拜访,那时我是趁工作空当顺道过去看看,小林志保小姐曾在我们大学任职,当年我和她有些交情。”

“是,我听说了。”

“我和她已经二十年没见了,但她一点都没变,真的好令人怀念。我本来还打算以后有机会到东京要多多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我真是太震惊了,简直像是我给小林小姐带来了不幸似的。”

“不,请别这么说。”我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对这个人有戒心,毕竟这个人来访之后妈妈就变得不大对劲。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不用这么客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啊。唉,老朋友相见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怨自艾的情绪透过电话传了过来,这似乎是他独特的说话语气。

我很想问他妈妈的过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藤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

“对了,令堂是否和你提过她当年在我们这里工作的事?”

“没有,妈妈几乎绝口不提往事,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大学回东京……”

“原来如此。”藤村似乎陷入了沉思。

“呃,藤村先生?”我鼓起勇气说:“关于我妈妈的过去,能不能请你拨个时间详细告诉我?不然我心里老是有个疙瘩。”

藤村沉吟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也是。”接着他对我说:“你的心情我明白,不然这样吧,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去旭川吗?”

“对。我也正想找机会和你见个面,不过我这阵子排不出时间去东京,如果你愿意过来一趟,我倒是能抽空告诉你当年的往事,而且我这边还留有你母亲当年担任研究助理的记录与报告,虽然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用,但多少能当成我话当年的辅助资料。当然,机票和饭店我都会帮你准备好。”

“可是……这太麻烦您了,没关系,我自己另想办法吧。”总得先推辞一下。

“请不要客气,我很高兴能帮得上忙,而且老实说这些开销都能从研究经费里扣,我自己花不到半毛钱。”

“这样吗……,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反正我迟早得跑一趟旭川。

“那么,什么时间你比较方便呢?你还在念大学吧?”

“是,不过快放暑假了,学校没什么课。”就算有课也没差,我本来就很少去学校,“我的时间很弹性。”

“我这边的话,只有这星期和下星期比较有空,接下来就开始忙了……,可是要你在这两个星期之内过来旭川会不会太赶了?”

“不,我没问题,我也希望愈快愈好。”

“那就暂定这个星期日吧。”

“好的。”

“安排好之后我会和你联络,如果你临时想改时间请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是——”他把研究室的电话号码留给我,还说他晚上应该也会待在研究室,看来藤村是个相当认真的教授。

“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他说:“令堂没和我提过你的名字,方便向你请教吗?”

“我叫双叶。双胞胎的双,叶子的叶。”妈妈每次介绍我的名字总是说“双叶山(* 双叶山定次<1912-1968>,日本相扑界第三十五届横纲,曾缔造六十九连胜的记录,并曾担任日本相扑协会理事长。)的双叶”,但我恨死了这个介绍方式。

“小林双叶吗?真是好名字。那么双叶小姐,我再打电话给你。”藤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无线电话机,大大吐了一口气,这下子多少能解开一些妈妈的秘密了,只不过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我反而有些不安,这个藤村在妈妈过世那晚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毕竟不代表能完全信任这个人。

但我对于这趟旭川之行却没有丝毫犹豫,因为继续待在东京什么都不做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若不趁起风时扬帆,船是不会前进的。

鞠子之章 四

星期三下课后我离开学校,就在走进家门的同时电话铃声响起,不过铃声很快就停了,应该是舅妈在厨房接了电话。我走进客厅,舅妈一看见我便对着话筒说:“啊,请稍等一下,她回来了。”舅妈将无线电话机的话筒递了过来。

“一位下条小姐从东京打来的电话。”

“啊……”我把背包往沙发一丢便接下话筒,舅妈似乎有点被我吓到。

“喂?我是氏家。”我不禁有些激动。

“我是下条。上次的东京之行辛苦你了。”话筒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明是不久前才听到的声音,却让我觉得好怀念。

“不,是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谢谢你。”

只见舅妈面露微笑走进厨房,于是我在沙发坐了下来。

“关于上次那个健行社团的事……”下条小姐说。

“是。”我全身僵硬。

“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笠原老师所说的那份帝都大学体育会活动记录,那种东西好像从来没人看,上面满是灰尘呢。”

“那我父亲曾加入的社团……”

“找到了。”下条小姐直截了当地说:“类似健行同好会的组织有好几个,令尊参加的是一个名叫山步会的社团。上山散步的山步,山步会。那本活动记录里头夹着当年山步会制作的小册子。”

“山步会……”

梅津教授的记忆果然没错,父亲为什么要谎称不曾加入社团?

“那本小册子是通讯录吗?”

“不是通讯录,虽然上头记载了各届社员的名字,但留下联络地址的只有社长及副社长,除此之外还简单记录了当年举办过的活动,影本就在我手边,我举个例子念给你听:‘九月十九日,高尾山当天往返,天气晴、短暂雨,参加者六名。进行植物摄影及野鸟观察。’差不多像这样。这是不折不扣的健行,和笠原老师描述的不大一样。”

“所以那份社员名单里也有我父亲的名字?”

“对,你父亲是第十一届的副社长,只不过当时的社员人数各年级加起来只有九人。”

“请问……这些社员当中有女性吗?”

“女性社员?没有,全是男性。”

“我父亲的上一届或下一届社员当中也没有吗?”

“你等我一下。”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长途电话,但这个问题非厘清不可。

“嗯,也没有。”下条小姐说。

“这样啊……”

“社员当中没有女性,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失望,那张照片里脸部被涂掉的女子如果不是社团成员,那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呢?

“看来结果似乎不如你的预期。”

“不,没这回事……”

“听得出来你很沮丧。”

“对不起,还让你花那么多时间帮我调查。”

“你不必挂在心上,没花我太多时间,而且调查总有扑空的时候,只不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这份影本应该不需要了吧?”

“不,我还是想看一看,只要和父亲有关的事我都不想放过。”

“那我传给你,呃,你那边有传真机吗?”

“有的,我舅舅工作上偶尔会用到,号码是——”

记下号码后,下条小姐问:“你还有没有想要我调查的事情?”

我急忙说道:“不不,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别跟我客气,反正都已经蹚了浑水,我想参与到最后,而且我对于你为什么要调查亲生父亲的事也很感兴趣,算是一种凑热闹心态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呵呵笑声。

我听到这番话,心里有了觉悟,看来迟早得把来龙去脉告诉她才行,总不能让她帮那么多忙又什么都瞒着她。

“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有些事应该只有住东京的人才有办法调查吧?”下条小姐温柔地说。

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厚着脸皮说:

“下条小姐,请问你知道东和大学吗?”

“东和?知道呀。”下条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东和大学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那所大学里?”

“认识的人呀……,嗯,是有几个。”

“有文学院的吗?”

“我记得有一个法文系的。”

“没有念国文系的吗?”

“没有国文系的,不过朋友的朋友当中应该找得到一、两个吧,你找东和国文系的人有事吗?”

“我是想……下次我去东京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帮我和他们牵个线?”

“只是这样?小意思呀,不过为什么你会突然对东和感兴趣,还指定要国文系?”

“嗯……目前状况还不明朗,也可能是我想太多……”

“好吧,不逼问你了,我会帮你找个适当人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