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苦笑的啜着酒。

我不认为数学高尚,也不曾像村桥那样去批判教育制度,因为,我认为教书只是赚钱的手段。

村桥扶正金边眼镜,继续说:「反正,当了女子高校的教师就已经是失败的开始了。再怎么号称是职业妇女的时代,大多数女性都是一结婚就走进家庭。在这所学校里,希望将来进入一流企业,发挥超过男人的实力,求能出人头地的学生有几个?几乎所有学生都只想进能适度玩乐的短期大学或女子大学,毕业后当个职业妇女,一旦找到好对象,马上结婚吧?对能这样的学生来说,高校也只是她们的游乐场。拚命教这样的学生做学问……那我又何必念到研究所毕业?我愈想愈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途中,他相当激动,但是说完话以后却又如雨过天晴,大口喝酒。他平常就喜发牢骚,情绪却未曾这样混乱,而且语无伦次。

「宣布抽考时,她们只会抱怨,但,期中考和期末考又毫不准备,想想,何必为此生气呢?」

村桥不停摸着他那头七三分梳的头发,边滔滔不绝的向藤本发牢骚。我心想,还是乘机先溜开为妙,带着教练服走出教职员室。

我一向在体育馆后面的教师专用更衣室换衣服。这是一间砖砌的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小屋,室内有一道同样是砖砌的墙壁,区隔成男用和女用两部分。是由储藏室改建而成,因此女用出口在小屋后面,构造相当奇妙。大概,入口处本来是窗户吧!虽是教师专用,但是体育教师有他们专用的更衣室,因此利用这里的都只是运动社团的指导老师。而且参加社团练习的指导老师很少,结果包括男女在内,只有少数几个人利用这里,有时候,甚至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在换衣服时,藤本进来了,边叹息边苦笑。

他是网球队的指导老师。今天,应该只有我们两人利用这间男用更衣室。

「村桥老师的话真多!」

「他是藉此来消除精神的紧张。」

「这种方式太不健康了,他可以藉运动来发泄啊!」

「没办法,他是高级知识份子。」

「我看是歇斯底里吧!」

我边和藤本开玩笑,边走出更衣室。

射箭场在沿着教室大楼绕过操场的转角处。平日我都走教室大楼后面,却因前日被盆栽暗袭之事,不得不设法避开。

清华女子高校成立射箭社至今正好十年,具备游戏要素的射箭活动受到现代女学生的欢迎,再加上色彩鲜艳的制服、看似优雅的动作,又不像网球或篮球那样剧烈,每年都有许多新社员参加,目前已是雄踞校内前五名的大社团了。

我在赴任的同时就被派定为射箭社的指导老师。一方面是我在大学里参加了四年的射箭社,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我自己很希望继续练习。

自从我当了指导老师以后,一切都保持正轨,社员们也能参加正式比赛。虽然成绩不算突出但是有惠子和加奈江这样的人才,相信不久会有收获!来到射箭场,社员们已完成准备运动,正摆成圆阵。社长惠子似在指示什么,大概是今天预定练习的进度吧!

「你来了。」惠子走过来,「开溜了几天,你必须加倍指导才行。」

「我并非故意。」

「真的?」

「当然了。别谈这些……大家的状况如何?」

「没什么进步。」惠子夸张的颦眉,说,「照这样下去,今年也是希望渺茫。

她指的是一个月后举行的全县选拔赛,选拔赛成绩优秀者才能代表县参加全国大赛。不过,本校实力还不够,自从射箭社成立迄今,尚未在选拔赛夺过冠军,而且成绩差太多,总觉得要参加全国大赛的路还好遥远?

「你自己呢?这是最后机会了。」我想起昨天和校长的对话,以及和运动用品店老板的谈话。

「我也希望能够有办法。」说着,惠子回到五十公尺的始射线前。

在预选之前,只练习半局!

射箭分为全局和半局。所谓的全局,男子为九十公尺、七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女子则为七十公尺、六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每一距离各射三十六箭,合计一百四十四箭,再比较其总分决定胜负。

所谓半局则为男女各在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三十六箭,以七十二箭的得分决定胜负。

箭靶中心为十分,其周围是九分的范围,再次为八分,最少为一分。亦即,全局满分为一千四百四十分,半局满分为七百二十分。

全国大赛要射全局,但是县际比赛只射半局,因为参赛人数太多,射全局的话太花费时间。所以,本校的社员目标放在县际比赛上,彻底练习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我站在社员们身旁──纠正她们的射型,并且记录、比较进步的幅度。对她们每个人,我皆同样仔细的指导,但是,不知不觉间却出现各自不同的个性和习惯动作。这点倒是没什么关系,问题只在于:她们的个性和习惯很少对成绩有帮助!不管从技术观点或力道观点来看,最稳定的还是惠子。副社长加奈江也已有相当实力,但若想参加全国大赛,仍旧有些困难!

一年级学生更是糟,只会随手乱射。但,要教她们运用脑筋射箭,到底还很难吧!

忽然,我注意到了宫坂惠美一直沉思不已。她把箭搭上弦,却就是无法拉弓!即使离她很远,都可见到一瞄准目标,她全身就不住颤抖。

「怎么啦?心里害怕?」我问。

惠美惊讶的抬起脸来。很明显,她屏住呼吸。她呼出一口气,回答:「我犹豫不决……」

这是任何人都曾有过的经验。

「这只是一项运动,没什么好怕的。如果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她低声回答「好」,然后慢慢拉弓。拉满弓后,她闭上眼,射出。箭矢偏离中心,插在靶上。

「这样就行了。」我说。

惠美表情僵硬的颌首。

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完后,休息大约十分钟。

我走近惠子:「大家多少都有些进步了。」

「还差得远呢!」惠子淡淡的回答。

「至少比想像中好多了,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呢?」

「还过得去,比集训时好。」我说。

一旁的加奈江冷冷接口:「惠子带着老师的护符,情况当然不错了。」

「护符?」

「喂,加奈江,别乱讲话。」

「是什么?我不记得给过你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是这个。」惠子从箭囊内抽出一支箭,是黑柄、黑羽的箭。那是直到前不久为止,我惯用的箭。

箭手们都持有自己的箭,依自己的射法、体力、选择箭的长度、粗度、箭羽的角度。不仅这样,箭矢的颜色、箭羽的形状和色泽、图案,也都尽量合乎自己所求,因此可以说,几乎见不到有两位箭手的箭矢在形状、设计上会完全相同者。

前些日子,我惯用的箭矢已相当受损,所以重新制作一组。当时,惠子说她想要一支旧箭,我就给了她。从几年前开始,箭手之间就流行着带一支完全不同的箭当装饰品,称之为「吉祥箭」。

「哦?是带那支箭才状况不错?」

「只是有时候觉得很顺手,算是好预兆吧!」

惠子将「吉祥箭」插回箭囊。她的箭长度二十三寸,我的箭二十八点五寸,箭囊内只有那支箭特别突出。

「真好?我也想要一支好预兆的箭。」加奈江很羡慕似的说。

「好呀!我放在射箭社办公室里,你自己去拿。」

本来休息十分钟,结果过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再次开始练习。我看看表,时间是五点十五分。

接下来是重量训练、柔软体操和跑步。我很难得的陪她们一起进行,但,四百公尺的操场跑五圈下来,肺部毕竟承受不了。途中,和网球队跑在一起,藤本也同样在跑步,但是,他带头跑。

「前岛老师,你也跟着跑步?」

那声音实在不像是边跑边说的声音,呼吸丝毫不乱。

「只是偶尔……但……还是很难受。」我几乎都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那我先走啦!」

望着藤本快步远去的背影,感觉上像是见到不同的生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