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他问。他听起来又有点不高兴了,她猜想原因是这次他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前方上头有个路标!我们正进入……”

  “拜托,停下好不好,玛莉?”他说,忽然没有预警地滑进大街路旁的一个空车位。

  “克拉克!”她差点尖叫。“你在干嘛?”

  他指指挡风玻璃外的一间店,店名不怎么俏皮,叫“摇滚爵士餐厅”。

  “我口渴,我要去那里买一杯特大杯可乐带走。你不用来,你可以坐在车里。你害怕的话,就把门都锁上。”他说着,打开车门。他的腿还来不及跨出车外,玛莉就一

把抓住他的肩膀。

  “克拉克,不要!”

  他转头看她,她立刻明白自己不应该再玩这种阴阳魔界的笑话——不是因为它是错的,而是因为是对的。又是那男性的东西。他停车不是因为口渴,不完全是;他停车

是因为这个怪异的小镇也令他害怕。或许有点,或许非常,她不知道。不过她相当明白,除非他能说服自己,说自己一点也不害怕,要不然他不会打算离开。

  “我去一下就来,你要不要姜汁汽水还是什么?”

  她压下按钮解开安全带。“我只要不被单独留下来。”

  他投给她一个溺爱的、我知道你会来的眼神,让她有股冲动想拔掉他几撮头发。

  “我还想要臭骂你一顿,害我们陷入这种状况。”她说完了,心满意足地看着溺爱的表情转变成为受伤的惊讶。她打开她那边的车门。“来吧,克拉克,在最近的消防

栓撒泡尿,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撒泡尿?玛莉,你到底在说什么?”

  “汽水!”她几乎大叫起来,想到和一个好男人的愉快旅程居然这么快就变糟,实在很不可思议。她瞥向对街,看见两个长头发的年轻人站在那儿。他们也在喝啤酒,

一面观察镇上的陌生人。其中一个人戴着一顶破旧的高帽,帽子的缎带上插着一朵塑胶雏菊,在微风中前后点头。他同伴的手臂上有褪色的蓝色刺青。看在玛莉眼里,他们

就像那种在十年级就从高中辍学,以便能花更多时间研究汽车和约会强暴的乐趣的人。

  很奇怪,她觉得他们有点面熟。

  他们注意到她在看,高帽子阴沉地举起手,对她弹了弹手指。玛莉马上移开目光,转过去对克拉克说:“我们去买点冷饮,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当然了,”他说:“你不用对我喊,玛莉,我是说,我就在你旁边,而且……”

  “克拉克,你有没有看到对街那两个人。”

  “什么两个人?”

  她回头,正好看到高帽子和刺青溜进理发店大门。刺青朝肩膀后瞥了一眼,虽然玛莉不确定,但她想他是对自己挤眉弄眼。

  “他们正走进理发店。看到了吗?”

  克拉克看了看,只见到关上的门,上面的玻璃反射出一片刺眼的亮光。“他们怎么样?”

  “我看他们有点面熟。”

  “是吗?”

  “没错。可是我不大敢相信会有我认识的人搬来奥勒冈的摇滚天堂,从事街头混混这种待遇优渥的工作。”

  克拉克大笑,挽起她的手臂。

  “来。”他说,然后领她进“摇滚爵士餐厅”。

  “摇滚爵士餐厅”和玛莉的想象有很大的出入,缓和了她的恐惧。她原本预计会看到油腻腻的汤匙,就像中午他们在橡树山吃午饭时那家阴暗(且肮脏)的休息站。结

果,他们走进的是一间光线充足、有五十年代风格的舒适小餐馆。蓝色磁砖墙壁,黄铜雕饰的派盘,整沽的黄色橡木地板,还有木头叶片的吊扇,懒洋洋地在头顶转呀转。

墙上挂钟的表面,围着细细的红蓝色霓虹灯管。两个女服务生穿着水蓝色人造丝的制服,看起来像是七十年代的电影常见的服装。她们站在餐厅通往厨房的不锈钢推门旁边

。一个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脸上让人感到一种疲惫的漂亮;另一个是个矮女人,有一大丛毛毛卷卷的红发,摆着一张臭脸,玛莉觉得她的表情混杂了苛薄和狂热……除

此之外,她还觉得她的脸上有些别的东西:在几分钟内,玛莉第二次强烈地感受到她认识镇上的人。

  她和克拉克进去时,门上的铃当响了一下。女服务生望过来。“嗨,请进。”年轻的那个说。“马上就来。”

  “呣,可能要等一会。”红发的不同意。“我们忙得很。看到没?”她朝室内一挥手,四周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她为自己的妙语感到很开心,大笑起来。和她的

声音一样,笑声中有种干哑、破碎的特质,让玛莉联想到威士忌和雪茄。这个声音我知道,她想。我发誓。

  她转向克拉克,看到他正盯着女服务生,仿佛被催眠了。她拉拉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望向桌子左侧。她又扯了一下。她要他坐在柜台前,她要她们该死的汽

水装在外带杯里,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什么东西?”她小声问。

  “没事。”他说。“我猜。”

  “你看起来好像舌头打结了还是怎样。”

  “刚刚有一两秒钟我是这么觉得。”他说。在她能开口要他解释前,他的目光已经移开到点唱机上。

  玛莉在柜台前坐下。

  “马上来,小姐。”年轻的女服务生重复,然后弯身靠近她那有威士忌声音的同事,听她在说什么别的。看她的脸,玛莉猜,这年轻的女孩对老的那个所讲的话没多大

兴趣。

  “玛莉,这部点唱机太棒了!”克拉克说,声音非常愉快。

  “都是五十年代的东西!月光……萨丁五人组……雪波和莱提……拉凡贝克!老天,拉凡贝克唱‘嘟哩嘀’!我长大以后就没再听过这首歌了。”

  “嗯,省省钱,我们只是买外带饮料,记得吗?”

  他看了那台摇滚点唱机一眼,吐出一口闷气,然后走到她旁边。玛莉从放在托架上的盐和胡椒瓶间抽出菜单遮住脸,这样她就不用看着他脸上的皱眉和突出的下唇。看

!他不用说半个字就能表达意思(这点,她发现,是婚姻令人质疑的长期后遗症之一。):我在你熟睡时,从荒野中找到出路,杀死水牛,打败印第安人,平安地带你来到

这个荒野中精巧的小绿洲,而我得到了什么回报?你甚至连点唱机里的“嘟哩嘀”都不让我放!

  别管了,她想。我们很快就要走,所以别管了。

  好主意,她转移心思,全神贯注在菜单上。菜单的调调吻合人造丝制服、霓虹灯钟、点唱机、和其它一般装饰(这些装饰出奇的含蓄,只能形容是世纪中期的复古)。

热狗不叫热狗,叫“烘狗”,起士汉堡叫“胖奇”,而双层起士汉堡叫“大堡”。

  店里的特别推荐菜是综合披萨,菜单上保证“上面应有尽有,除了山姆厨师外!”

  “很俏皮。”她说:“呜哩哇啦一堆。”

  “什么?”克拉克问,她摇头。

  年轻女服务生过来了,从围裙口袋拿出点菜单。她对他们微微一笑,玛莉觉得她只是敷衍应付着。这女孩看起来又累又憔悴。她的上唇长了一颗小青春痘,而微微泛着

血丝的双眼不安地向餐厅里四处游移着。她的目光似乎接触到每样东西,除了她的顾客外。

  “可以点了吗?”

  克拉克动手拿玛莉手上的菜单,但是她把菜单移开不给他,直接对服务生说:“请给我一杯特大可乐和一杯大姜汁汽水,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