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朗尼的店里,当布朗尼的孩子哈雷还是个孩子时,他们便在这里谈论关于乔伊、蔻拉和那栋房子的事。那时哈雷的年纪还小,不过他已经能听大人的话帮忙堆叠青
菜,或是从街上把一箱箱马铃薯拖进店里。当大人谈论之时,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谈论那幢房子,认为那房子不但妨碍观瞻,简直就到破坏视觉
美感的地步。“但是它生在这里。”克雷顿·卡伯特(约翰的父亲)有时会这么说。没有人对这句话有意见,毫无疑问,这句话的立场完全正确……而且,在当时还是独特
的事实。如果你站在布朗尼商店前,原本只想在梅子盛产的季节挑点上好的梅子,但你迟早会把目光从梅子身上移开,转而注意在商店后面这幢奇怪的房子。到这里来的人
,不管是谁,无论迟或早,总是会注意到这幢房子。正如克雷顿所说的,乔伊一家也是镇上的一份子。
在一九二四年,蔻拉从圆顶屋的楼梯上摔下来,扭断了脊椎和脖子。有人谣传,说她当场就摔死了。总之,她后来也被埋葬在她短命的女儿旁边。
至于乔伊,那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一点也不悲伤,仍继续赚钱,继续累积财富。他又盖了两座仓库和一座牛舍,都和他的屋子连在一起。牛舍是在一九二七年落成的,
它的意图很明显,显然乔伊想要从事农场事业。他在迈肯尼福向一个家伙买了十六头牛,还买了一台崭新的挤牛奶机。当运挤牛奶机来的司机,在布朗尼商店下车买饮料时
,人们才有机会一睹这台机器的面貌。据看过的人说,这台机器就跟一只金属制的八爪鱼没两样。
当牛只和挤牛奶机都安置好后,乔伊从莫顿镇雇用了一个智障者来照料他的新产业。所有人都百思不解,乔伊花了大钱盖牛舍、谷仓,又大手笔地买进牛只和挤牛奶机
,结果竟然请一个智障者来看管。当然,这个答案除了乔伊之外,没有人知道。只不过,乔伊已死,而他的牛群也全死了。
当乔伊的牛群出现病症后,郡上的卫生局派了一位官员去检视疫情。乔伊带他到牛舍,隔着兽槛看倒在地上的牛群。“它们和这里的风水不合。”乔伊说。
“这是开玩笑吗?”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了,随你便。”乔伊说:“我都无所谓。”
“你可以叫那个白痴闭嘴吗?”卫生局的官员说。他指向牛舍外,那个智障正泪流满面地狂叫着,不停拉扯自己的头发,打自己巴掌,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才造成的
。
“他也无所谓。”
“依我看,这里没有一件事是无所谓的。”卫生局的官员说:“等到你这十六头牛全四脚朝天死掉,看你还有没有关系?我要仔细检查一下,从这儿根本看不清楚。”
“很好,”乔伊说:“不过,你只能站在这里看,不能进去。”这位卫生局官员气得面红耳赤,他狠狠地瞪着乔伊,脸胀得通红,太阳穴青筋毕露。“我要检查这些牛
,如果必要的话,还要拉一头回去好好检验。”
“门都没有。”
“乔伊,你不要以为你有钱有势,我会请法院来强制执行。”
“你有本事就去。”
卫生局官员气呼呼地开车离去了。乔伊看着他离开,至于那个智障儿,仍浑身脏兮兮地站在牛舍外,激动地嘶吼着。他一直留在那儿,整个炎热的八月天,他都不停地
用尽力气吼叫。根据那时年纪尚轻的盖利回忆说,他就像“一头月光下嚎叫的小牛”。
那位卫生局的官员叫做克莱·阿休尔,他来自西罗斯山。他后来可能火气消了,便忘记了要到法院控告的事。不过,那时布朗尼·马可斯克却亲自上卫生局找他(布朗
尼之前让他赊了不少啤酒),提醒他不要忘了这件事。布朗尼是哈雷的父亲,他平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只是这次他想让乔伊知道,尽管他想怎么掌管产业是他自己的事
,但是这些产业和这个小镇也有很大关系。对于城堡山的人们而言,尽管有钱的人可以随兴盖自己喜欢的房子,做一切想做的事,但是绝对不能忘记社区毕竟是最重要的。
于是,克莱便到法院所在的雷克利镇,取得了法院强制执行令。
他一拿到执行令,便雇了一辆大卡车,迳自开到那个智障儿所在的牛舍。尽管克莱出示了执行令,但是那时仅剩下一头牛还活着了。克莱判定这仅存的一头牛也活不了
多久,便调头离去了。到了一九二八年,乔伊又开始加盖房子。这个举动使所有到布朗尼商店的人都认为,乔伊真的是疯了。他很聪明没错,但是太疯狂了。班尼·伊尔利
斯还宣称,乔伊把他女儿的眼睛挖下来,连同两只发育不全的手臂,一起放在玻璃瓶里,而瓶子就摆在厨房的餐桌上。班尼是个恐怖小说的爱好者,无论任何报章杂志,只
要是关于恐怖惊惊的故事,他绝对不会放过。很显然的,他说乔伊把女儿的眼睛放在玻璃瓶里,其实是他从这些惊悚故事里得来的灵感。然而,经过人们口耳相传,不只是
班德区,几乎所有城堡山的人都相信了这件事。人们越传越烈,到后来,有人还说乔伊放进玻璃瓶的怪东西还不止于此。
第二座厢房完工于一九二九年八月。两天后,一辆汽车在乔伊的屋前来回飞驰,而后朝着新盖好的厢房,扔出一只已死的大臭鼬。这个动物尸体击碎了一扇窗户,整个
扇形窗都溅满了斑斑血迹。
在那一年九月,一场大火烧毁了乔伊最主要的磨坊,造成五万元以上的财物损失。旋即在十月,股市又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崩盘。到了十一月,乔伊便在新建厢房内的一
间还没装潢好的房间上吊自杀了。这个房间也许准备当成卧室,原木的味道还很新。他的尸体是克雷夫兰·多伯特发现的;他是乔伊的磨坊经理,有人说他也是合伙人之一
。乔伊的尸体交由法医解剖,而这位法医正巧是克莱的哥哥诺勃。
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们把乔伊埋葬在他妻子和孩子的墓旁。那天的天气很好,但是城堡山仅有一个人参加他的葬礼。那个人名叫欧文·柯伊,他是葬仪馆的老板。
根据他的描述,在那次葬礼上,有一位年轻、身材健美的女人,她穿着貂皮大衣,头戴黑色帽子。欧文坐在布朗尼商店,一边大口吃着腌黄瓜,一边微笑着对旁边的朋友说
那个他所看过最美的女人。从长相看来,她一点也不像蔻拉的家族份子,而且她在为死者祈祷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眼睛。
盖利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走进店里,小心翼翼地把身后的大门关好。
“午安,”哈雷·马可斯克向他打声招呼。
“最近听说你过得很不错。”老卡伯特说,一边装着烟草。
“呃。”盖利说。他已经八十四岁了,而且就和其他人一样,心里记得的都是班德区旧日的美好时光,而非现在的德性。他的两个孩子在越战前就死了,这几乎令他无
法承受。他的第三个儿子虽很孝顺,但也在一九七三年被一辆满载木材的卡车撞死。然而,当第三个儿子死时,他却平静多了,原因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在最近,盖利的
嘴角经常会不自主地流出口水,他为了不让口水流下,总会猛力把口水吸回嘴里,发出啪嗒一声响。他越来越昏乱,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老,生命中所剩的日子也不多
了。
“要咖啡吗?”哈雷问。
“还是不要好了。”
蓝尼(他在两年前因车祸而折断肋骨,至今尚未完全痊愈)把脚缩起来,好让这个老人从他旁边走过,慢慢坐在角落从一九八二年来便专属他的座椅上。盖利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