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号公路,以时速三十里的速度前进。到那里也许要四十五分钟,也许要一个小时。
他开车经过写着“谢谢光临美丽的康辛镇商场”的看板后,向左转,保持四十里的时速。他从口袋掏出手帕,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用手帕绑好伤口,然后便盯着车前
的灯光,向那个土耳其人的房子驶去。
“你会后悔的。”小男孩说。
谢瑞德转头瞪了他一眼,被这句话从美梦中拉回现实。他刚才正幻想自己拿了一副好牌,赚光赌桌上所有的钱,而雷奇尼先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放大家一条生路。
这时他该怎么做?让他破产吗?
男孩又哭了起来,尽管已远离商场的霓虹灯,但男孩的眼泪仍泛着粉红色光泽。谢瑞德开始有点担心,这个孩子身上的病可能不轻。不过,他想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已经
太晚了,于是便决定不再想下去。
“等我的宝贝找到你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了。”小男孩仍不停地说。
“是吗?”谢瑞德说着,伸手点燃一根香烟。他驶离二十八号州道,转入一条不知名的双线道柏油路。在这条路的左边是一大片沼泽,右边则是浓密的树林。
小男孩用力拉扯被铐住的手,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吵杂嘈音。
“别弄了,你根本打不开的。”
没有用,小男孩仍拉扯着。但这一次,发出的声音却不太一样。谢瑞德转头一看,才惊讶地发现前座那根他亲手焊上的铁架,竟然有点弯曲了。“该死!”他心想:“
他不但牙齿尖得像剃刀,而且力气大得像小牛。要不是他现在身体有病,天知道等他病好了我还能不能捉住他。”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对男孩大喊:“别拉了!”
“我偏不!”
男孩又开始扯动手铐,而谢瑞德看见铁架又弯曲了一点。天啊!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有力气吗?
“是害怕的关系。”他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害怕,才会产生这么大力气。”
但是,其他小孩都没办法做到,而那些小孩害怕的程度,都不比这个小男孩低。
他打开仪表板下的置物箱,拿出一根针筒。这是那个土耳其人给他的,宣称若没必要,不要轻易使用。他以浓重的口音说,毒品可能会伤害了人质。
“看到这个东西没?”
小男孩瞄了针筒一眼,露出恐惧的眼神,然后点点头。
“你要我使用它吗?”
小男孩立刻猛摇着头,强烈表达出否定的讯息。他和所有小孩一样,一见到针筒就害怕,这点倒是让谢瑞德感到很高兴。
“这个针很毒,一针打下去你就会看不见东西。”他脱口说出这句话后便停住了。其实他并不想这么说,真的,他并不是坏人,不想把孩子吓着。但是,现在他不得不
这么做。“也许打完就会死掉哩!”
小男孩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白如薄纸。
“你不要再拉手铐,我就把针收起来,行吗?”
“行。”男孩小声地说。
“你保证?”
“是的。”男孩嘴唇微张,露出森白的牙齿。一颗牙上还沾着谢瑞德的血。
“你敢以你妈妈的名字发誓吗?”
“我从来就没有妈妈。”
“该死!”谢瑞德说。他骂了自己一声,继续开车上路。现在,他开得比刚才要快一些,但并不光是因为他已远离大路。这孩子有问题。谢瑞德一心只想赶快把他交给
土耳其人,拿了钱后赶紧闪人。
“我的宝贝真的很强壮哩,叔叔。”
“真的吗?”谢瑞德问,心里想着:“孩子,我打赌他一定是。这个孩子的力气已这么大了,他祖父的力气一定更大。”
“他会找到我的。”
“嗯哼。”
“他能闻到我的味道。”
谢瑞德倒是相信这点。他能闻到这个孩子的味道。经由前两次的经验,他知道人在害怕时会发出一股气味,但是那气味是不真实的。然而,这个孩子身上却有一股混合
汗水、泥土和电池酸气的味道。谢瑞德越来越相信,这个孩子一定大有问题……不过,这个问题马上就要丢给威萨得先生了,再也不干他的事。
谢瑞德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在左边,沼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在水面上,飘浮着被水波打碎的月光。
“宝贝会飞屋。”
“是啊,”谢瑞德说:“只要两瓶酒下肚,我敢打赌他会飞得像老鹰一样。”
“宝贝……”
“够了!我不要再听你的什么宝贝了,可以吗?”
小男孩闭上了嘴。
谢瑞德又开了四里,左边的沼泽已变成一个广阔的池塘。
他转了个弯,沿着池塘北面的岸边走。由此往西再开五里,就可以右转上四十一号高速公路,这是往塔鹿达坡的捷径。
他向池塘望去,月光下出现一面像船帆般的银色物体……
而后,月光不见了,完全被这个物体遮盖住了。
此时,谢瑞德听到一阵一阵霹啪响声,像吊在晒衣绳上的衣服被风吹动的声音。
“宝贝!”男孩哭叫起来。
“闭嘴。只不过是一只鸟。”
但是,突然间,他吓了一大跳,真的吓了一跳。他看着这个男孩。男孩的嘴唇张开了,又把牙齿露了出来。他的牙齿很白,而且很大。
不……不是大。大不是很好的形容词。应该说是“长”才对。尤其是门牙左右那两根犬齿,更是……
他的思绪开始浮动起来,很快思索先前孩子说过的话。
“他跟他说我口渴……”
“他为什么要到那里……”
(吃东西?他有说吃东西吗?)
“他会找到我的。”
“他会闻到我的味道。”
“宝贝会飞喔。”
突然,车顶发出一声巨响,有个东西落在上面。
“宝贝!”小男孩再度哭叫起来,但声音却充满了喜悦。此时,谢瑞德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前方的路……一张布满血管的巨大膜状翼,从左至右,完全覆盖住了挡风
玻璃。
宝贝会飞。
谢瑞德尖叫起来,猛然踩下刹车,希望能把车顶上那个东西摔向前方。此时,在他的右侧,前座的铁架传来弯曲扭断的声音。小男孩竟然已把手铐扯下铁架,伸手扭着
他的脸颊。
“他绑架我!宝贝!”小男孩对着车顶喊着,叫声尖细如鸟鸣。“他绑架我,他绑架我,这个坏蛋绑架我!”
“孩子,你不明白,”谢瑞德心想,伸手把针筒拿出来:
“我不是坏蛋,我只是遇上了一点麻烦。”
这时,有一只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爪)击破了车窗,一巴掌将针筒连同他的两根手指一齐打断。接着,驾驶座旁的车门整个被剥下了,车门转眼就变成一团扭曲
的废铁。谢瑞德看见一袭黑色斗篷迎风飘动着,斗篷内则以鲜红的丝绸做衬里,而这个怪物的领带……真的和小男孩说的一样,是蓝色的。
这个男孩的宝贝把谢瑞德抓下车,爪子穿破他的夹克,穿破他的衬衫,直刺入肩膀的肉里;宝贝绿色的眼珠,顿时转变成如血玫瑰般红。
“我们之所以去商场,是因为我孙子想要买忍者龟,”宝贝轻声说,呼出的气息有如腐肉。“他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所有的小孩都想要买忍者龟。你不应该找他的麻烦
,你不应该找我们的麻烦。”
谢瑞德被猛烈摇晃着,就像个烂布娃娃。他尖叫着,但完全挣脱不掉。他听见宝贝慈爱地问男孩,是不是还口渴;又听见男孩说是,非常渴,这个坏蛋把他吓着了,现
在口渴得很难受。
他看见宝贝露出一根表面粗糙的尖锐指甲,在他下巴附近一晃而过。他还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喉咙就被切开了。最后,在他视线模糊之前,他看见小男孩把
手捧成杯状,接住他脖子喷出的鲜血,就像他小时候在夏日午后院子里的水龙头前用手接水喝一样;而宝贝,正慈祥地摸着小男孩的头,毫无保留地流露出祖父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