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完呢。打定主意后,我就绑了个小孩。按照通常的发展,下一步就该索要赎金了吧?”

“是啊。”

我摸不清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怀着不安的心情姑且同意。

“可是,你不觉得很卑劣吗?”

“你指什么?”

“就是这种利用父母爱子心切,勒索巨额赎金的做法啊,实在是人所不齿。”

“这种事不劳你说我也知道。”话刚说完,我恍然点头,“哦,你意识到这一点,决定中途收手,是不是?”

“不不不,没那回事。那样不就拿不到钱了?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我一阵头晕。这世上还真是什么样的怪人都有,我油然想道。

“可你不是觉得这种做法很卑劣吗?”

“我说的是向孩子的父母索要赎金。”说罢,那人阴森森地笑了。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孩子的父母勒索赎金,良心上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就想,不如找别人买单。然后,川岛先生,我决定请你来付。”

“啊?”我目瞪口呆,“为什么找上我?”

“这个嘛,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缘分。”

“缘分?”

“刚才我只是随便拨了个电话号码,结果就打到了你这里。我不知道全日本究竟有多少人拥有电话,但你绝对是万里挑一中选的。这只能说真是缘分了,我很珍惜这样的缘分。”

“少开玩笑!这算什么缘分!”

我挂了电话,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大概是骚扰电话。怎么可能真有这种事。

我从锅里捞起豆腐,再往杯里倒上啤酒,想赶快换换心情。

刚把酒杯送到嘴边,电话又响了。

“喂?”我没好气地说。

“你也太性急了点。”又是那个人,“像你这么没耐心,在社会上是混不开的。”

“用不着你管,我挂了!”

“要挂随你,可你会后悔的。”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道。那人的声音与之前不同,多了几分阴狠的意味。

“很简单,你这等于是逼我说出绑匪的口头禅——如果不交赎金,孩子性命难保。”

“这不关我的事。”

“你有把握这么断定?”男人继续说,语气仍纠缠不休,“要是你不付赎金,小孩就会陈尸附近,即便这样你也心安理得?这跟你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开什么玩笑?杀害他的凶手是你!”

“也就是说,自己毫无责任?你以为可以这样推得一干二净吗?我看办不到,你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人说话真可恶。我很想不理睬他,径直挂上电话,但一瞬间又踌躇起来。对方乘隙说道:“看吧,你已经在犹豫了。不知道你听说过《国王的赎金》【美国著名侦探小说家艾德·麦可班恩(Ed McBain,1926-2005)的代表作,下文中的《天国与地狱》则为1963年黑泽明据此书改编的电影。】这部小说没有?或者看过黑泽明的《天国与地狱》也行。故事里的主角毅然为自己司机的孩子支付了赎金,做人就应该这样有情有义。你的心地和那位主角一样善良,即使是别人的孩子,也不会忍心坐视不救。”

“虽然不忍心,我也不会付钱。为什么非得我来付?”

“如果你不付,我会很麻烦的。”说罢那人又嘿嘿直笑。

我叹了口气:“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真的绑架了小孩?不是在消遣我?”

“是真的。怎么可能恶作剧,我哪有这份闲心!”

“那给我看看证据。不对,应该是听听,让那个孩子来听电话。”

“川岛先生,这我可办不到。万一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我就伤脑筋了。再说就算你听了他的声音,也当不了证据,因为你和他素不相识。”

他说得合情合理,我一时沉默了。

“……那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知道。”

“告诉我。”我说,“我要查明他是否真的被绑架。如果确有其事,我会把情况通知他的父母。”

“这个要求我不能满足,难得我一番关照你的美意,这一来就彻底断送了。”

“关照个鬼,全是给我添乱。”

“可至少你不用为了惦念孩子安危,整日长吁短叹吧?所以说,我做事是很专业的。”

对方说这些话是不是认真的,我还不太确定。凭感觉他不像疯子,但我也曾听说,真正的疯子看起来反而正常得很。

不管怎样,只怕还是报警比较好,我暗想。但他仿佛窥破了我的心意,随即说道:“再说句绑匪的老生常谈,你还是别去报警为妙。一旦我发现可疑的动静,交易即刻中止,接着小孩就会浮尸海面,你一辈子都将活在噩梦之中。”

我刻意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我去没去报警?难道你想说,你会一直监视我?”

“警方的行动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就算第一时间发现不了,终究会有察觉的时候。”

“你是指什么时候?”

“哦……”

“只要在交付赎金的地方发现疑似警丅察的身影,交易即刻中止。”

“你倒真会信口开河。赎金、赎金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可从来没答应要付。”

电话里传来抿嘴一笑的声音。

“终于进入正题了。川岛先生,我要求你为孩子支付三千万赎金,请你尽快准备好。”

“哼,这是你一厢情愿。我没这笔钱,就是有也不给。”

“别忙,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钱凑齐了,就在《朝日新闻》、《读卖新闻》、《每日新闻》的寻人栏登出启事:‘太郎,彼此有缘,请速联系。’倘若三天过后你还没有登报联系,我就视为你无意交易了。”

“不用等三天,我现在就拒绝。”

“嘿嘿嘿,你头脑冷静一点,仔细考虑考虑吧。那就这样了。”说完他径直挂断。

我就着烫豆腐喝起啤酒,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吃着吃着就扔下筷子,电视也关了。

男人黏腻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

我愈想愈觉得这事太离谱了。要我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付赎金?哪有这种荒唐事!

像这种情况,最合理的结论就是“被耍了”。事实上我也是这样想着,准备就此抛到脑后。然而,我内心深处却总是念念不忘,假如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开玩笑……

还是打电话报警吧。虽然很在意绑匪“如果报警就杀死小孩”的威胁,但只要连这话一并告诉警丅察,以后的事情他们自然会圆满解决。但警丅察会把我的话当真吗?说不定他们爱理不理。

即便可能遭到冷眼,也还是报警为好,总得找个人来负责才安心。

我拿起电话,按下一、一,正要再按下〇时。我蓦地挂断电话,脑中灵光一闪。

找个人来负责?

对,就这么办。只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就行了,根本不用惊动警丅察。不止如此,如果报警,难免忧心忡忡,唯恐孩子遇到生命危险,倘若有个万一,纵然我不必承担责任,心里也绝不会好过。

绑匪曾说,他是随便拨的电话号码,结果就打到我这里。换句话说,他并非刻意来恐吓我,换成别人也无不可。

我望着电话,心情变得有些愉悦,同时还涌起紧张和兴奋。

我心里怦怦直跳,随手按下临时想到的号码,没有打通,我换了号码再拨一次,这次通了。

“您好,这里是铃木家。”

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听起来颇有教养,说不定正好是个有钱太太。真是太理想了,我暗自偷笑。

“喂,你是这家的女主人?”我故意把声音压得低哑一些。

“是的。”女人似乎警觉起来,从声音里明显可以听出。

“老实说,”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我在代为照看一个小孩。”

“什么?”女人怔了一下,紧接着问道,“你说的小孩,莫非……是指我们家贞明?可是贞明正在参加公司的酒会……”

“不是不是,不是贞明。”我摇头,“我拐走的小孩跟你毫无瓜葛。”

“噢,这样啊。可你说的‘拐走’……”

“就是绑架的意思。”

电话那端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我很享受这样的反应。

“呵呵呵,吓了一大跳吧。没错,我就是绑匪。”

“你、你、你绑了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不重要,总之跟你毫无关系。但是,只有你才能救他一命。从你刚才接起电话开始,就注定是这样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听好,我绑架了一个小孩,但基于某些原因,无法向他的父母索要赎金,所以希望你来买单。懂了没?”

女人没有回答。不知她是惊得说不出话,还是在若有所思。

长长一段沉默过后,我开始感到不安。就在这时,女人开口了。

“呃……那个孩子,跟我们非亲非故,对吧?那为什么,我们还得支、支付那个……赎金?”

哈哈哈哈,就弄糊涂了吧。也难怪。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