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好。”来人眯起眼睛。

“失陪一下。”栗林对实穗说道,随即走出休息室。

实穗站在门边偷瞄外面,只见栗林和真锅在走廊上交谈。真锅笑容满面,栗林则频频鞠躬道谢。

不久,演奏会开始了。按照惯例,由初学钢琴的小朋友率先演出,栗林排在第四个出场。

实穗来到观众席,看到真锅坐在最边上的座位。她一面向其他家长问好,一面径直走过去。在真锅旁边坐下时,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

实穗向他介绍自己是栗林的钢琴老师。真锅听后,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啊,原来是你。一定很辛苦吧?”

“恕我冒昧,不知您和栗林先生是什么关系?”实穗直截了当地问道。

真锅略一思索,反问:“他对你提过我吗?”

“没有,从没提起。不过,”实穗说,“他曾经说,他有个必须要补偿的人,那个人今天没来,所以我想也许就是你。”

真锅眨了好几下眼睛,答道:“不,不是我。”他才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综合医科大学第九研究室教授真锅浩三”的字样。

“我主要研究脑生理学。”他说。

“脑……”实穗想起由香以前说过的事,“栗林先生患有脑部疾病吗?”

“没有没有,没那回事。他不是生病,只是和普通人有些不同。”

“不同?”

“反正他也说过,以后会把原委告诉你,那由我来说也无妨。实际上,他是分离脑患者。这样讲你可能听不懂,那么,你知道人类的脑部分左脑和右脑吧?”

“知道。”

“左脑和右脑在正常情况下是通过神经纤维束连接在一起,也就是胼胝体。”

“胼胝体……”

“栗林先生读小学时,接受了胼胝体切除手术。因为他患有某种先天性重病,而切断胼胝体疗效显著。”

“这样不要紧吗?我是说……把左脑和右脑分开。”

“类似病例有很多,大部分患者都能正常生活,他之前也过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

“他最近偶然看到一本书,里面介绍的是针对接受胼胝体切断术者的各种实验结果,其中主要引用了学者斯佩里【罗杰·斯佩里(Roger Wolcott Sperry,1913-1994),美国心理生物学家。他通过对胼胝体切断实验的研究提出左右脑分工理论,获得1981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学术报告,因为佩里斯就是凭借这项研究荣获诺贝尔奖。”

实穗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只能默默点头。

“这本书里提到的一项实验结果令栗林先生大吃一惊,那就是接受胼胝体切断术的人,左脑和右脑分别存在独立的意识。”

“什么……”实穗惊得一震,“怎么可能!”

“从实验结果来分析,这是唯一的结论。通常借由语言、文字表现出的意识,实际上只是左脑的意识,右脑自有右脑的意识。”

“太难以置信了!要是这个样子,怎么还能过正常的生活?”

“一般人的身体是由一个意识来掌控,但对于分离脑患者,你不妨理解成两个大脑组成团队共同完成这项工作,而且这种合作极为出色。”

“可这两种意识不会争吵吗?”

“不至于到争吵的程度,但分歧多少总是有的。以某个男性患者为例,一天他必须在早上七点起床,但时间到了他仍在呼呼大睡,这时有人拍打他的脸,他睁眼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左手。掌管左手活动的是右脑,也就是说,左脑还在熟睡,右脑却已起来了,因怕他迟到,就向他发出警告。”

“……难以置信!”

“同样的事例发生过好几宗,于是有学者想到,可以设法单独与右脑接触。但这种接触不能使用语言,因为语言主要属于左脑的领域。为此采用的是类似联想游戏的方法,把提问的回答也由左手来完成。这种方法大获成功,此前一直笼罩着神秘面纱的右脑意识终于可以了解了,虽然只是冰山一角。”

真锅的说明通俗易懂,但实穗实在不相信现实中会有这样的事,只是呆呆地望着他那说个不停的嘴巴。

“栗林先生读过这本书后,得知自己的右脑很可能具有独立的意识,为此坐立不安。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栗林先生的左脑坐立不安。他想和这本书的作者见一面,随后就上门找我了,因为我就是作者”。

“然后呢?”

“栗林先生向我表示,他很想和自己的右脑接触,尤其想知道右脑对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的看法。我回答目前还无法询问如此复杂的问题。他又说,那么,他想知道右脑希望从事的职业。对他这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来说,人生的选择想必也就等同于职业的选择。”

“这个问题有办法了解吗?”

“有。”真锅点头,“过去有过若干次先例,方法也己掌握,实施起来难度并不大。结果我知道了栗林先生的另一个自己向往的职业。”

“难道是……”实穗望向舞台。一个小学二年级男孩刚顺利弹完练习曲。

“没错。”真锅平静地说道,“正如你猜想的,栗林先生的右脑希望成为钢琴家。”

“果然……”

“得知这个答案时,栗林先生灰心丧气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很同情。因此深感失望。但事实不是那样。听说他将参加这次演奏会时,我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是在深深责怪自己一直以来完全无视右脑的意识。”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践踏一个人的心情——栗林的话再度在实穗耳边回响。

那个人,无疑就是存在于栗林脑中的另一个意识。

至此,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为什么他会忽然开始学习钢琴,又为何如此渴望参加演奏会。

实穗心里隐隐作痛,同时更有暖流涌起。

就在这时,穿着无尾晚礼服的栗林出场了。

他明显很紧张,动作僵硬地鞠了一躬后,坐到钢琴前。离得远远的也能听到他咽唾沫的声音。

忽然出来个中年男人,台下的观众不免很困惑,有人哧哧偷笑,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这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成年人来到这个舞台上,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认真的人都不难明白。渐渐地,观众的目光温煦起来。

透过眼角的余光,实穗发现一扇门被推开了。她朝那边望去,只见栗林的太太、女儿正面带不安地走进来。

舞台上的栗林自然不会发现,此刻的他,眼里一定只有键盘和乐谱。

一片寂静中,《小步舞曲》开始了。

—The End—

光荣的证言

在杂煮店吃完一碟杂煮、喝了一瓶啤酒后,正木孝三踏上归途。对他来说,这就算是周末最奢侈的享受了。今天是周六,他就职的金属加工公司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制度,周六不但要上班,还经常像今天这样,为了赶交货期限加班到很晚。他腕上廉价手表的指针已即将指向十二点。

他手插衣袋,双眼盯着地面,弓着身子走在昏暗的路上。就算回到公寓,也没有家人在等候。他今年已四十五岁,依旧孑然一身,从未结过婚,甚至连一个给她介绍亲事的知心朋友都没有。

“你应该多出门和人打交道,不然哪能遇到合适的对象呢?你的性格太内向了。”

公司的社长前些日子也这样说过。社长心里很厌烦他,这一点他自己也有数。听说社长曾对别人抱怨,孝三这个人少言寡语,一句应酬话都不会说,性情也很阴沉。

孝三其实并不讨厌别人,只是和别人相处时,总苦于找不到话题,不知说什么好。他常想,如果有人主动和他攀谈,他也会打开话匣子,但根本没人找他聊天。

路上一个男人迎面而来,个子很高,年纪比孝三要轻,穿得也很时髦。孝三心想,这种男人一定很有桃花运。擦肩而过时,孝三刻意低下头,免得四目相对时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寻衅找茬就惨了。他从小就没和人吵过架。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公寓附近时,孝三蓦地听到旁边传来异样的响动。他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旁边有条小巷,声音似乎就来自那里。他将手插在工作服的裤兜里,战战兢兢地张望。

两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一个瘦瘦的,另一个则很胖,粗重的喘息声连孝三都听得到。

他们在争吵。孝三如此判断后,急忙离开现场。他酒量很浅,一瓶啤酒下肚就有点晕晕乎乎的,这时酒意全醒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他脱掉上衣,钻进随便铺着的被子,然后打开电视,把昨天借来的色情录像带放进录像机。刚才在小巷目睹的一幕他已经渐渐忘了。

屏幕上旋即出现一个年轻女人的特写,他按下遥控器快进,知道出现激情场面才松手。

不消片刻,他便按耐不住脱下裤子,内裤也褪了下来。

次日早晨,他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了,一看时钟,才八点多。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他睡眼惺忪地搓着脸,从窗子俯视外面的动静。他的房间在二楼。

路上停着几辆巡逻车,四周已挤满围观的人。仔细一看,昨天他目睹两人争吵的小巷里,警丅察正频频出入。

孝三套着当睡衣穿的汗衫出了门,绕到看热闹的人群后面。

“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前方一个主妇模样的中年妇女。

“小巷里有人被杀了。”主妇说完,一看孝三这身打扮,急忙抽身走开。他这件汗衫已不知有多久没洗,散发出一股怪味,难怪主妇避之唯恐不及。他平常也从没和邻居说过话。

“被杀......”

孝三咽了口唾沫。那条小巷有人被杀?该不会和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有关吧?

“这一带晚上挺危险的。”旁边有人说。

“是啊,路灯的管理也不到位。”

“听说那人胸口挨了一刀,多半是碰上了劫匪。如今经济不景气,这种案子也多起来了。”

“可不是嘛。”

听着看似夫妻的两人聊天,孝三伸长脖子望向小巷,但尸体已经运走了。

到了下午,公寓的房东登门来收房租。房东是个年近七十的老者,他从玄关扫视了一遍房间,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也稍微打扫一下屋子好不好?到处都是灰,还有股怪味。”他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

“哦,对不起,我正打算今天打扫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要知道住在这里的可不止你一个。”房东板着脸说。

付过房租,孝三试探着问道:“听说出了命案?”

房东点点头,脸上仍然写满不悦。“如今这世道真不安全,这一带的口碑眼看着越来越差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担心公寓的空房会无人问津。

“被杀的不知道是谁?”

“据说是公交车道旁一家中餐馆的老板,我倒从没光顾过。”

孝三也没去过那家店。

“找到凶手的线索了吗?”他问。

“不清楚。听说警丅察会来附近走访居民,寻找目击者,但希望应该很小。命案发生在昨天深夜,而这一带一入夜就少有人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