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团头沈八的小酒店座落在将军庙后一条破烂的小泥巷里,店堂中挤满了吵吵闹闹的乞丐、无赖、闲汉、蔑片,弥漫着一股劣质酒的霉酸气味。洪参军好不容易才挤到店堂后的账柜边。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正在那里面对面大声吵骂,沈八交叉着两条胳膊靠账柜站着,粗悍壮实像根铁柱一般。他穿着邋遢,上衣搭褂,钮扣散解,敞着个大肚子。脑门上系扎着一条脏布,垂下一绺长长的卷发,油腻的胡须粘作一股一股垂挂在胸前。

沈八皱着浓眉,愤愤地看了一会那两个吵架的大汉。突然,他放下手来向上扯了扯长裤,轻轻抓住他俩的颈背,把两颗头颅相对狠狠地撞了两下。

洪亮看了看那两个满脸委屈的凶汉。他们正惶惑地站在那里揉摩着撞疼的头。他走上前去躬身施礼,说道:“沈八相公久违了,想来为众弟兄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吧?”

“呵,洪长官,一向疏阔,多久时也不来这边走走。看我病成这副模样也不生怜?恕小弟荒疏礼数了,来,坐下,喝两盅吧!”

沈八引洪亮拣店堂隅角一副空座头坐下,小伙计应声端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香酒。

洪亮笑脸说道:“多谢贤弟款待,我岂敢消磨贤弟许多时间。今日来此但有一事央烦,望勿推阻。”

沈八道:“洪长官有话但说无妨。”

“贤弟可知道县学里有两个秀才,一个名唤董梅,一个名唤夏光的?”

沈八搔了搔他袒露的大肚皮,沉默良久,乃忿忿说道:“秀才?洪长官见笑,小弟从不与秀才打交道,那董梅、夏光也委实不知。秀才知书识礼,却更会使出肮脏卑鄙的诡计,比一般的歹徒更坏十倍。他们自己惹来许多苦恼正是报应,长官何必为之惊慌?”

“贤弟不知,其中一个已经死了——龙船赛时出了意外,你没听说吗?”

“我没去看龙船赛。那赌注可受不了!”沈八摇了摇头。

“几文铜钱,贤弟赌不起?”

“几文铜钱?长官可知道九号船上人们押了多少赌注?可怜的卞大夫,如果他确是输了,真够惨的!我知道他近来手头很是艰难。”

沈八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酒杯,又说:“赌注一大,便会出意外!”

洪亮一惊,忙问:“卞大夫的船输了,谁赢了大钱?”

沈八抬起眼来,睃了洪亮半日,慢慢答道:“这话可问得有点玄,回答来又冗长,恐怕长官也懒得听。总之,押赌的背后做尽了圈套。船赛前早已有人牵动内线,买通关节。天知道到头来谁发财谁遭殃。长官老实,看不透人世间种种罪恶勾当。”

“狄老爷非常想知道这一点,因为这与他正在侦查的一起凶案有关。”

“洪长官见谅了,小弟委实不知内情。”沈八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洪亮大着胆,诳了一句:“谁告诉他这事,狄老爷会出重赏。”

沈八瞪大了眼睛。

“狄老爷他……你知道我沈八从不与官府打交道,不过,洪长官,你我究竟有交情,明天顺便来一次这里,或许我会得些信息告诉你。”

洪亮微笑答道:“这个不消说得,狄老爷也十分看重贤弟。”

沈八忽然想到什么。干笑一声说:“小弟亦有一事相托,不知长官能否玉意相助?”

“贤弟说来无妨,愚兄力所能及,决不推卸。”

“小弟心中有一女子,极是个人世精英,早年她曾被选入后宫……”

洪亮耳朵一竖,心中警觉,忙问:“她是不是与一颗珠子有关?”

沈八答道:“妙极,妙极,长官用语恁的精当。她正是一颗晶亮的珠子,千万万女子中一颗最夺目的明珠。——相烦长官去看她一看,顺便为小弟美言几句。千万小心,不可冲撞了她!”

洪参军惘然若失。沈八压根不知御珠之事,想来也委实不知董梅、琥珀的交易内情。那夏光的下落也不必再动问了。他犹豫了一下,问沈八道:“贤弟莫非委托我当个媒人去向那女子求婚?”

“呵!不!哪能这么快?长官深知小弟的家境,更何况我还有——”

洪亮道:“那么,贤弟究竟要我做什么?”

“只拜托洪长官去她那里为小弟美言几句,仅此而已。言语多寡,长官自己斟酌。”

“这个想来不难,愚兄当勉力而为。只不知那女子是谁,去哪里找她。”

“长官去将军庙前打听紫兰小姐,没有不知道的。离这里不远,长官最好明天早上就去。噢,我记起来了,那两个家伙,董梅,夏光——我没有记错他们的姓名吧,也常去紫兰小姐那里,你正可问问她有关那两个秀才的事。洪长官,你千万记住要温文尔雅,不可造次。她是个极迷人的女子,但触怒了她……”

“好,好,贤弟放心。明天我再来这里找你。”

第九章

第二天早膳后,洪参军走进内衙,见狄公正站在大书案前用嫩叶喂那乌龟。

狄公见了洪参军便笑着说道:“这小精灵的感觉竟是十分灵敏,真令人惊异。这些嫩叶我们又能闻到什么气味?但你且看它——”

狄公在椅子上放了几片嫩叶,那乌龟刚爬过书案上厚厚一册书,很快抬起头来,四下瞧瞧,又爬向椅子。狄公赶忙将嫩叶放到它的嘴前,那乌龟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狄公笑着走去推开后窗,仍将它放回到后花园的假山草石间。

他回头问道:“洪亮,昨夜之事如何?”

洪亮将他与沈八会见的详情回报了一遍,最后认真地说道:“沈八显然已听到了董梅之死,他知道卞大夫的船上押了巨额赌注。他疑心卞大夫背后早打通了关节,故意输了船赛而赢回一大笔赌金。沈八说卞大夫手头异常拮据。”

“真会这样?人人都说卞嘉是一个高尚的、可尊敬的大夫。但昨天,他诊断董梅之死系由心病猝发,令人不由生疑。因为他的医道是高明的,不会有此误断。— —你还听到什么有关卞嘉的流言吗?”

“没有。卞大夫是濮阳城里的名医,风声端的清正。老爷,我敢打赌说沈八非常了解董梅、夏光,只是不肯直率说出来,似有什么难言之衷。”

狄公点点头说道:“他明显是要我们去向那个紫兰小姐请教,他不是说董梅、夏光经常去紫兰小姐那里么?噢,不知夏光回寓所了没有。我想先见了夏光再去找紫兰小姐,听听她对夏光、董梅的看法。”

洪参军答道:“适才衙官对我说监视夏光寓所的兵士来报夏光至今仍没有露面,不知在哪里厮混了一夜。”

洪亮停了一下,又迟疑地说道:“沈八他谈起紫兰小姐时,故意说她当年曾选入后宫。老爷,会不会紫兰小姐真知道御珠的事?当然如今看来这御珠的传说只是一个骗局。”

狄公耸了耸肩答道:“后宫雇用成百上千的女子,那些替御膳房洗盘碟、御花园里修葺花木草树的都说自己‘选入后宫’,洪亮,你最好将御珠忘掉,我可以断言这御珠的传说从头至尾是一套骗人的无稽之谈。我一夜没有睡着,将这御珠的故事反复玩味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地思索这颗御珠当年如何消失,而董梅他又是如何得到它的。最后我得出结论:这颗御珠根本就不存在!而柯元良正是用这御珠的谎言来掩遮他的阴谋。昨夜我就说过,董梅、琥珀很可能早有私情。一个月之前琥珀告诉董梅她已有身孕,他俩意识到这事看来已难以再行隐瞒,于是他们决定一起逃走。但怎样搞到必要的钱呢?两人一番计议,便编造出了这个彻珠的故事。琥珀回府告诉柯元良说董梅搞到了那颗一百年前皇宫失窃的御珠,已藏在一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她要求让她单独带一大笔钱去向董梅买下那颗御珠,初步定价是十根金锭。那对情人想在曼陀罗林边董邸翡翠墅里秘密会面,带了十根金锭一起远走高飞。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诡计,但是他们却不知柯元良当即便识破了这个诡计,并将计就计,暗中拟定他报复的阴谋。柯元良早猜出他俩会面的地方必在那荒僻的翡翠墅无疑。他假装听信了琥珀的谎言,又给了她十根金锭。他事先在白玉桥镇的酒店里毒死了董梅,又出钱雇下一个亡命徒去翡翠墅杀死琥珀,夺回金锭。——洪亮,你觉得我的推断如何?”

洪参军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狄公,慢慢答道:“昨夜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对老爷的这种猜测表示明确看法,因为当时我们正在推测各种的可能。但如今老爷你已斩截地断定柯元良犯下了这宗残酷的杀人罪行,我直率地说我实在不敢苟同老爷的看法。柯元良是知书达礼的君子,文质彬彬,兴趣高雅,哪会犯下这等污秽的罪孽?更何况他家道富足,怎肯轻易以身试法,杀人害命?老爷,这案子眼下有如此多的可能可供考虑,适才我还提到了卞嘉的赌注,不知老爷为何眼睛只死死盯住了柯元良?”

狄公道:“琥珀身为他的爱妾却对他不忠,仅这一点足以使这个温文尔雅的君子犯下可怕的杀人暴行。目下这种可能最大,洪亮,我们此刻便去翡翠墅搜查。我深信那御珠不会存在,我们不必找寻,我只想白天去细细看一遍昨夜发案的现场。而且清晨去野外遛遛马,对我们的身子都有益处。如果我们打翡翠墅回城来时,夏光仍然没有找到,我们就直接去找紫兰小姐,看看她能否提供我们些有关夏光的线索。我定要设法拿获到夏光,无论如何在早衙升堂前我要见到他并同他谈一次话。”

狄公站起,他的眼睛落在适才乌龟爬过的那册书上。

“对了,洪亮,我忘了告诉你,我一夜没睡好,很早就起了身。我捡来这册书读了几段,颇为有趣。这是我前几天从县学书库里借来的。”

狄公拿起书册,打开到象牙签标出的那一页,说道:“这是一册记载本地风物人情的书,著者也是这里濮阳的刺史,约五十年前是他自己出资刻印的。我的这位前任对濮阳的历史掌故、舆地方物、风俗遗闻极感兴趣。一天,他去曼陀罗林里那河神娘娘庙散步——那时神庙虽已破败不堪,但树林间还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入,他在书中写道:

‘其山门及墙垣恶震塌于地动,残砾遍地,莽榛生焉。惟正殿与神像完好无损。神像高约丈余,直立于台座之上。台座、神像及像前祭坛浑然一体,系由一方巨白玉石雕琢而成。晶莹透润,了无瑕疵。斯真乃罕见之匠石奇艺——鬼斧神工,不过誉也。’”

狄公将那册书挪近眼睛,说道:“这里有一条眉批道是:‘庚辰孟春余游斯庙,见祭坛与台座分离,疑两者原一体,当是著者误识。又闻祭坛中空,昔时庙祝藏金银法器于其中,于今亦湮没无迹。抑已移置户部金库耶?余命匠工于祭坛台座间填置土石,浇铸凝合,使一体焉。或曰以还其旧云。汪士信识。’”

叶公道:“汪士信恰恰是我的前任,清廉耿直,胥吏畏服,士民感仰。这条眉批所言想来当是实情。来,再看这书上如何说吧:

‘神像左手手指佩戴一枚绛红宝玉指环, 其色浓郁酣漓如火光眩目。 其名曰 “天视之目”,僭佩之者,灾祸立至,殃及子孙,人不敢窃焉。祭坛四隅各有一孔以系缚绳索。每岁五月初五公议遴选俊美男子以为牺牲。裸其四体,缚以绳索,使仰卧于祭坛之上。 吉时, 尸祝以利剑断其血脉,鲜血淋漓,喷洒女神之像,是谓 “血祭”,以祈岁年丰穰,人富平安云。继而抬其尸,挂绿披红,满城号游。终祭献尸于滔滔波涛之中。以飨白娘娘云云。是日观者如云,万民欢腾,喝彩颂舞,且通宵达旦——竟有三朝乃息者。其状惊心怵目,惨不忍睹,而愚夫

愚妇竟信之不疑,行之不辍。此俗由来云百有余年矣。悲乎!此类淫祀,以人命为戏,斯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所幸国朝鼎新,革除旧弊,移风易俗,禁绝淫祭。于念久不闻此风兴作矣。或曰神像终岁身湿,甘露法雨滋润云云。余仰见白玉神像之表果有水色氤氲,未识是人伪洒漉抑或天意布施。余疑而记之,以俟后来博闻广见者。未几,日月敛光,阴风惨号,隐隐狐鸣,木叶骤下。余毛骨悚然,不敢久留,匆匆旋踵出庙。惟于塌记之残垣间俯身掇拾一方古砖以志留念。砖上有字,云嘉平壬子。’”

狄公合上书册,长叹一声说道:“洪亮,这庙真有点稀奇古怪哩。噢,衙官已将马牵来了。”

他们飞马从南门出了城,官道两边垂杨袅娜,鸟声啁啾。时值初夏天气,榴花盛开,间在绿杨荫里,煞是悦目怡心。运河上悬浮着一层轻纱般的晨雾,晨雾外樯帆悠远,水声浩荡。

一到白玉桥镇,狄公便找到了镇署的里甲。里甲禀告狄公道团丁在翡翠墅苦苦守了一夜,直至破晓前才散了岗。有的说听到了曼陀罗林中有啾啾鬼哭,有的说树林里有一尾白羽怪鸟拍打翅翼几乎鸣叫了一夜。都道是白娘娘显灵了,吓得魂不附体,挤作一团,总算守熬过了一宵。里甲还说团丁搬移去了那具女尸后,他便关合了那亭阁的门,并贴上了大红盖印的封皮。

狄公赞赏地点了点头,示意洪亮骑马折向董邸翡翠墅。一路行来见早市初上,生意正兴。折进树林间那条小径,顿觉清风徐来,幽馨阵阵,并不见有人迹了。

他们在董邸前不远的那株参天老松树下下了马,将缰绳在多瘤的树身上系紧了,便步行向前。

狄公发现从白玉桥镇走到董邸原来并没有多少路,昨夜心神不安,路又陌生,好像走了不少时间。很快他们便看到了那幢风雨剥蚀的门楼和爬满荒藤野蔓的墙垣了。

他们走进了董邸大门,穿过前庭院,转几个弯,过圆洞门,刚待跨入那粉墙抱定的小花园,狄公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身高肩宽的大汉正站在那亭阁前面,背朝着他们。

亭阁的门半开着,门上贴着的封皮被撕破了,碎条正在晨风中瑟瑟飘动。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狄公大声喝道。

那大汉转过身来,神态傲慢地将狄公上下打量。狄公见那人圆圆的脸盘又嫩又白,领下一绺小胡须,上下衫袍十分齐整。

那人上前向狄公拱手致礼,辞色温和地说道:“圣人云,敬人者人恒敬之,贵相公言语粗暴,倘若在下也仿效之,相公之意又若何?依律应是我将相公适才那问话问你们的,因为是你们无故闯入了我的地产。”

狄公好不耐烦,厉声道:“我是本州的刺史,来此侦查一桩血案,谁敢曰无故闯入?你先回答我,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听了慌忙鞠躬致歉,堆起一脸尴尬的笑,谦恭地说道:“在下名叫郭明,是长安的药材商。四年前我从董一贯先生的手中买下了这幢馆墅。这里有双方画押的契书,请老爷过目。”说着去衣袖里抽出两张纸卷递上给狄公。

狄公看罢契书,见附着契书的是一张翡翠墅的详细地图。狄公将契书、地图还给郭明,说道:“郭先生因何将那亭阁门上的封皮私自揭去?你不知道那是犯法的行为么?”

郭明含愠答道:“老爷未细访详里岂可厚诬小民?那封皮并非我撕揭,我来这里时便见亭阁的门半开着。”

“我再问你,郭先生,你为何不早不晚在这个不寻常的时候闯入到这里?”狄公心中惊异,又问道。

“不早不晚?老爷此话问来蹊跷,小民好生疑惑。至于小民因何来的这里,这话说来冗长,老爷未必愿意细听。”

“就说个简略的大概!”狄公冷冷地说。

“是。事情是这样的:四年前,我的朋友卞嘉写信告诉我说董一贯先生要将这个馆墅廉价典出,劝我买进。因为我经营药材生意。这翡翠墅附属的那一大片曼陀罗林最是有利可图的药源。老爷或许知道这曼陀罗树的根茎是种昂贵的生药,为此我欣然买下了这幢馆墅。然而当时我京师铺子里这类药源充足,故一直没有想到来此勘量采伐。两年后,我决意派人来这里看看,筹划采伐之事。但卞嘉又写信告诉我说当时这里正在闹旱情,警告我如果不适时宜地来采伐那片林子,会招致本地百姓的强烈反对,说不定会弄出大乱子。因为说是那片林子已奉献给了河神娘娘,她是……”

“别讲什么河神娘娘了!快说说你因何此刻赶来这里!”

“以后的两年里又因生意繁忙,庶务缠绊,腾脱不出身子来这里看看。只是昨天早上当我搭乘的客船停泊在白玉桥下时,我猛然想起这里还有我的一宗产业—— 一幢馆墅和一片林子。于是我就……”

“你昨天来白玉桥干什么?莫非是逛山水,买土产?”狄公愈下紧地问道。

郭明心中叫苦,局促不安,皱着眉头答道:“我哪有闲情逸致逛山水、买地产?只是因为运河前方有我的一爿分店;那里缠上了麻烦,不得不要亲自去走一遭。故偕同我的伙计孙伟租赁了一条船,便匆匆上了路。一路并不想耽搁,谁知昨天早上船到濮阳时,船夫们听说当夜运河里有一场龙船赛,端的热闹非凡,便在白玉桥下下了锚准备过夜。无可奈何我也只得乘便上濮阳办点事。这时我想起了那翡翠墅和那片曼陀罗林。

“我送了个信息给卞嘉,约他中午来白玉桥镇,引我去看翡翠墅。他递来口信说他正忙于龙船赛的筹备,至早也要到下午才能来见我。日落前,他果然赶来我船上匆匆吃了一盅茶,我们约定今天拂晓在这里会面。我只想稍稍在这里看一眼便催船夫开船——此刻我正在这里等候卞嘉,不意有幸遇见老爷。

“昨天黄昏时,卞嘉将我带去白玉桥的酒店,他正在那里盛宴招待龙船赛的桨手。酒饭罢,他又引我到运河边的彩台下。他自顾去忙碌奔走龙船赛,我只得独自一个在彩台附近走马观花赶热闹。一个过路人指给我看了老爷的官船,我大着胆走上了船,我与濮阳多有生意往来,我想对濮阳的刺史老爷表示我的一点敬意。船头上没有人为我通报,我便自个走上榈梯一看,见老爷正与太太们站在栏杆边观赏风景。我不想败了老爷的兴致,便轻步退了下来,正遇上老爷府上的管家。他要为我禀报,我说我不想打扰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