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教你?谁教你?”

“美月啊。”

“这样啊。”哲朗对踩着油门的右脚施力,看到速度表上升,赶紧放慢速度。“日浦怎么说?”

“她说,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南极和北极。”

“这个规模又更大了。但是观念是一样的吧?人们不是常说,南极位在北极的背面。反过来说也行。”

“我认为不是。”

“怎么个不是法?”

但是理沙子不回答,靠在车椅上,将身体扭向车窗。哲朗并不想催她回答。不过,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经常和日浦聊那种事吗?”

“也没有那么常聊。”

“在被窝里聊?”哲朗无声地动嘴说。

感觉理沙子将头转向他。她将倾斜的座椅恢复原来的位置,再度将视线对着哲朗。

“你想要说什么?”

他本来想说:没什么。然而,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收场。再说,他也想要把事情弄清楚。或许是因为解除了两名女高中生的殉情未遂事件。

“你们接吻了吧?”哲朗说道,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同时沁出汗来。

由于哲朗面向前方,所以看不见理沙子的表情,但是感觉上她气定神闲。哲朗依然感觉到她的视线。

“你是听美月说的吧?”

“嗯。”

“是哦。”她似乎总算将视线从哲朗的侧脸移开。“然后呢?”

“我在想,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呢?”

“因为没有理由不那么做。我觉得如果是和美月的话,那么做也无妨。”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你喜欢她,但这和爱是两回事吧?”哲朗感觉这段会话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理沙子反问。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种事很奇怪啊。毕竟,你……”他感觉难以集中精神开车,于是放慢速度。“你不是女同志吧?”

“我过去没有意识到这个部分。”

“你的意思是这个部分被唤醒了吗?”

“你在说什么?”她的语气中带有轻蔑的意味。“老公,你和美月说了什么?她的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喔。”

“我知道。日浦的内心是男人,所以就算她喜欢上身为女人的你也不奇怪,不是吗?可是理沙子的内心是女人吧?既然如此,你爱身为女人的日浦,这岂不是……”

“美月是男人,至少她在我面前是男人。”理沙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哲朗无话可说,继续开车。他思索,曾几何时好像听过和这相同的话。没多久,他就想起了那是中尾说的话。

当时和我在一起的美月肯定是女人……

此外,哲朗又想起了美月的父亲说的话:“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见笑,我到现在还是宁可相信那个孩子是女人……”

哲朗意识到还有一个人,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也在想同一件事。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本身。

“是你告诉我美月喜欢我的吧?”

“是吗?”

“听到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困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和她相处。可是一起生活下来,我觉得她的外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切身地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接受她的爱而活着,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或许你会认为,如果内心是女人,而不是女同志的话,就只能爱上具有男性躯体的人,但是心灵到底还是会对心灵产生反应。也就是我的女人心,在对美月的男人心呼应。重要的是对方是否敞开内心,感情是无关形体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扑哧地笑了出来,笑得有些戏剧性。

“这情形很异常吧。我像是在告白自己外遇,但是你却面无表情,一脸像是在听广播的交通路况。”

“不,我的心情并不平静。”

“是吗?”

“我只是穷于应对。”

车子接近东京,前方出现了海老名休息站的标示。理沙子说,去休息站一下。

停车场里满是车辆,令哲朗简直想问:大家在圣诞夜究竟有什么节目?哲朗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停车格,停下车子。

他去厕所解决内急,到自动贩卖机区买了咖啡。喝完咖啡之后,回到车上却不见理沙子的身影。她也有车钥匙,如果回来的话,应该会在车上等才对。

哲朗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当他要打开广播开关时,发现方向盘另一侧放了一张纸。

我自己从这里回去,开车小心。圣诞快乐!——这肯定是理沙子的笔迹。

哲朗坐着不动,环顾四周,看来是不可能找到她。就算再找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

哲朗听着约翰蓝侬和小野洋子唱的《Happy X'mas》,缓缓驱车前进。

第六章

1

哲朗和须贝约在新宿三丁目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面后,两人马上离开咖啡店,向东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带,因而有点意外。

“不是那么气派的店啦。而是气氛更沉静一点,该怎么说呢,所谓雅致的店。”须贝洋洋得意地说。

“雅致啊。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店?”

“我是听人说的,我一个朋友是那里的重要人物。”

“那个朋友是男的吗?”

“是啊。”

“他有那方面的癖好吗?”

“如果他知道有人这样说他的话,一定会火冒三丈吧。”须贝边走边挤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家伙承揽一家寿险公司的保险代理,而那家店的老板是他的老客户。”

“保险的?”

“是啊。不过,老客户这种说法并不正确。他们应该算是互相帮忙吧。”

“什么意思?”

哲朗一问,须贝环顾四周之后,用手掌遮住嘴巴,低声对哲朗说道:“我就直话直说了,定期注射荷尔蒙的人,很难投保寿险。因为寿险公司认为这种人容易罹患癌症,虽然这没有什么科学上的根据。”

“哈哈。”哲朗也听过这种说法,他明白须贝想说什么了。

“不过,这种人也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为了预防万一,他们都会想要事先投保。于是代理公司方面,会设法配合他们的要求。唉,这也算是帮助别人。当然,这也是因为目前不景气,找不到心保户。”

哲朗心想:因为不景气,找不到新保户才是公司的心声吧,但是他忍了下来,问道:“于是代理公司对投保资格放水吗?”

“讲白一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是否注射荷尔蒙,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问题是,代理公司似乎会替他们找出许多漏洞。”

哲朗明白了,原来互相帮忙是这么回事。能够省掉那么多麻烦,想必寿险公司也捞得到什么好处吧。

时间是傍晚六点多。年关将近,寻求酒醉或刺激的人们开始在街头巷尾徘徊。

须贝停在一栋咖啡色的建筑物前,那里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门前放了一个写着“BLOO”的招牌。须贝低声说,是要发成“BLUE”。

打开门进去,是一个L型的大型吧台,柜子上摆满了洋酒。柜子前有一名年轻人在洗东西。“他”意外地看着哲朗他们。

“目前还在准备中。”

对方的声音嘶哑粗犷,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哲朗听惯了美月的声音,立即明白她们是同道中人。

“嗯,我知道。我和相川小姐约好了要见面。”须贝递出名片。

“他”身穿白衬衫,打了一条黑领带,收下名片,确认须贝的身份。“他”的发型精心整理过,盯着名片的眼神比男人还要锐利。

“请你们等一下。”说完,“他”消失在吧台内侧。

哲朗环顾店内。整家店相当宽敞,摆了几张大桌子。有两名年轻人在角落打扑克牌,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衬衫,头发理得非常短;另一人一身皮夹克,将一头中长发染成金色。哲朗只看得见他们的侧脸,两人的五官都很端正。他们将扑克牌丢在桌上的动作,完全就像男人。哲朗想象,应该会有很多女人爱上他们。

刚才那个“他”回来了。

“相川小姐请你们在休息室稍待。”

“休息室在……”

“这边请。”

“他”领着哲朗他们到一间两坪多的小房间。墙边是挂了男人衣服的衣架。衣架下方的瓦楞纸箱中,有几双鞋随意地丢在那里。

房间中央放着简陋的茶几和铁椅。应征者的面试应该就是在这里进行吧。两人并排而坐,须贝拉来茶几上的烟灰缸,从外套内袋拿出CASTER MILD的香烟盒。

“不管怎么看都是男人,对吧?”须贝低声说。这句话指的似乎是“他”。

“是啊。”

“那种外表应该会受女孩子青睐吧?”须贝吐出白色的烟。“可是那方面不知道怎么样。我听说这家店动过完整手术的人很少。唉,就算动了手术,大概也不能像一般男人那样吧。”

他指的似乎是性能力。

“那个叫相川的人动过变性手术吗?”哲朗问道。他在来这里之前,听须贝说这家店的老板名叫相川冬纪。当然,这应该不是本名。

“不,我听说她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就是什么也没做啊,听说她连荷尔蒙疗法也没做。”

“是哦。”哲朗偏着头一脸不解,这么一来不就完全是个女人了吗?

当须贝抽完第二根烟时,门突然打开。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双排扣西装外套的人。

“让你们久等了,我是相川。”她轮流打量哲朗和须贝的脸。她的声音虽然嘶哑,但确实是女人的声音。然而,声音里却隐含着一般男人没有的力道。

“不好意思,突然上门打扰。”须贝起身低头行礼。哲朗也跟着行礼。

“山本先生好吗?”相川说完在对面坐下。两人见她坐下,也重新入座。山本似乎就是须贝的朋友。

“他还是老样子,整天闲不下来。倒是痔疮好像好转了不少。”

听到须贝这么一说,相川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下来。她看了哲朗一眼。

她将稍长的头发向后梳拢,眼睛细长,鼻子和下颚的线条干净利落,像是人工的。最令哲朗意外的是,她竟然化了妆。当然,那不是女人的妆。眉毛和眼睛的妆像是要表现出男性阳刚的一面,霎时令人联想到宝塚的男角。

哲朗自我介绍,说他在找的其实是一个女人。“她叫佐伯香里。既然我们会到这里找人,就代表了她当然不是一般女人。”他补充道。

“内心不是女人?”

“正是。”

哲朗将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是前几天,静冈教会的女管理员寄放在他身上的佐伯香里的照片。

相川拿起照片。她的手指纤细,具备女性柔美的线条。她似乎养尊处优,留着长指甲。

“光看这张照片,她的身体似乎没有动过手术。”相川说道。

“她现在是男人的模样。遗憾的是,我没有她现在的照片。”

“你确定她在新宿工作吗?”

“我不确定。因为她从前往在早稻田一带,我心想说不定她会在新宿工作,所以才找他商量。”哲朗将视线投向须贝。

相川一手拿着照片,另一手托着腮。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我没有看过她。如果是在新宿工作的人,是个有九个我都认识。”

“本人的外表和那张照片应该变了不少吧。”

“不,就算外表改变了,也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大概想象得到这个人现在的外表。”或许是眼睛不太好,相川稍微眯起眼睛,再度看着照片。“她应该会是近几小子中堂本刚那种型。”

听说曾有几十个具有相同烦恼的年轻人找相川商量过,她有时也会替她们找管道动手术,因此她的话相当具有说服力。

“抱歉帮不上忙。”她说完将照片推了回来。

“如果要找这种人,还能从什么地方下手?”哲朗试着问另一个问题。

“首先要多找几家类似的店,说不定她们会固定在哪里工作。再来就是医生吧。”

“医生?”

“如果动了手术,免不了术后照顾,而且还必须注射荷尔蒙。你们要找的人应该也会去某个地方做那些事。”

“那,如果地毯式地搜查那方面的医院的话……”

哲朗一说,相川的嘴角浮现笑容。“医院方面应该不会毫无戒心地散布病患的资料吧。再说,既然是保险范围外的医疗行为,当事人不太可能会用本名。你们大概只能到所有医院再说,既然是保险范围外的医疗行为,当事人不太可能会用本名。你们大概只能到所有医院站哨,等她某一天自投罗网吧。”

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哲朗叹了一口气,收起照片,拿出另一张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这个人呢?”

相川看到照片,表情微微一变,大概因为照片中是一个女人的裸体吧。那是理沙子最近替美月拍下的身影。“好棒的身材比例。”相川说道,但她的语气并不猥琐。

“她是性别认同障碍者,她没有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