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也加紧闭双眼,嘴唇微微颤动着,这是她想起了什么时候的习惯动作。

“应该还有一个人”她说,“我记得是两人一块儿躲着,在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的话,应该就是小孩儿咯?”

“肯定不是大人,但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记不得了”

“是男孩儿吧,也就是御厨佑介”

“可能”她也没什么自信。

“其他想起什么没有?”尽管知道着急没用,我还是试着问了一下。

沙也加深呼口气,“好像要想起来可又想不起来,很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一下子想起不太可能,不过能想起这个就是一个收获,接下去再看看这个,还会再得到些线索。说不定里面还会提到你呢”我挥了挥日记本。

她似乎因为自己的记忆不能顺利恢复而略显焦躁不安,双眉颦蹙着。

“我和这户人家到底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啊”

“但我们以前是住在横滨啊……”

“这只是资料上的记载啊,说不定实际上你是住这儿附近的。而你和佑介从小就认识了,经常会到这里来玩也有可能啊”

“从小就认识……”沙也加好像在琢磨这话的意思,咬着拇指指甲,盘着腿。不一会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直起了身子转向我,“我和佑介从小就相识,还经常到他家玩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太可能发生”

“为什么?”

“我们年龄差得太多了,23年前他是小学六年级了吧?那时候我才六岁,还没上小学呢”

“差这点根本算不了什么啊”

“对孩子而言可就差多了啊,高中的一年级和两年级不也千差万别么”

嗯,也有道理,我点点头。又翻了几页日记,啪嗒一下合上了。不知不觉周围暗了下来,已经看不清这么小的字了。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我说。

“好的”她无可奈何地点头。

把房子的窗户都恢复原状后,我们又从地下室里通到了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在我们飞奔到车上的这区区几秒钟里,衣服已经被淋了个透。

“这雨真厉害啊,我们来时的天气只是一个假象呢”我用手绢擦着脸,说道,然而沙也加却没有回答。她整透过车窗望着那栋房子,由于下雨的缘故,视线有些模糊。

“我看到过”她说。

“嗯?”

“我看到过,就是这样,远眺的那栋屋子,在很遥远的过去”她把头转向我,“肯定不会错,我来过这里”

我瞥了一眼房子之后,视线又回到她身上。“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记得有人牵着我的手”

“是谁呢?你父母?”

“或许是”说着,她捂住自己额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发出一声苦笑,“不好意思,你快把车开走吧”

“真的没关系?”

“嗯,在这里再呆下去也想不出什么”

我顺她的意思转动了车钥匙。

没铺完整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而且视野也狭窄起来。我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来到松原湖的加油站前时,“能稍微停一会儿吗?”沙也加说,我理由也没问就踩下了刹车。多半她是要去洗手间吧,因为那幢房子的厕所已经不能用了。

我准备顺便加点而汽油。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带着意外的表情走了出来,他一定觉得今天不会再有生意了。

沙也加果然是去了洗手间,然后又去打了个电话。从她说话的侧脸上感到了一丝僵硬。

“让你久等了”她回到车上说。

“我看到你去打电话了呢”

“嗯,打给婆家的,因为女儿寄放在那里”

“婆家很近吗?”

“也不是”

“不过今天你出门的时候,你似乎一会儿就寄放过去了”

随即沙也加露出一副难以言状的笑容,而这种笑容不一会儿就变了形,我不禁吸了口气。

“不是这样”她说,“是一直寄放在那里的”

“一直寄放在那里?”

沙也加紧闭双唇,从发梢上滴落一颗水珠。

“是……被领走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做母亲……不够格”

“不够格?”

“我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我,是一个有缺陷的人,做母亲不够格……”眼里泛着的泪花落了下来。

3

加油站的对面是一个松原湖的免费停车场,我把车开了进去,熄了引擎。雨水还在激烈的冲刷着挡风玻璃。调频收音机里正播放着Kenny.G的歌曲——Going Home。我把音量调小了一点,等着沙也加说话。

歌曲结束后,她开口了,“女儿的名字叫美晴,美丽的美,放晴的晴”

“美晴啊”我用手在空气里写着,“这名字真好听”

“是我丈夫起的,我们很久前就约定好如果生女儿的话就取名为美晴”

“也有很多男人会拘泥这种小事的”我嘴角微微上扬,“你女儿很可爱吧?”

“我也有很多时候会这么想”沙也加说。

“很多时候?”

“我却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会想,要是我没生这种孩子就好了”她用充血的眼睛望着我。

我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母亲在抚养孩子时,碰到棘手的事情之后多多少少会有点这种想法的,这个时候的母亲都太劳累了”

我本以为她会反驳我的话,她坦率地承认道:“劳累的确是事实呢”,我点点头。

“美晴肯定也经常会大小便失禁,大声吵闹什么的吧?”

“嗯,这种事经常发生”她无力地点着头,“我总感觉光是收拾这些事情一天就过去了”

“的确啊”

“本来我是具有这种思想准备的,当妈妈做这些事情天经地义,只要有爱,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事实并不是那么简单吧?”

“我骗不了自己啊”她简直像在呻吟,“至少我觉得,我对那孩子的感觉其他母亲是不会有的,我是发自内心厌恶那个孩子,你能相信吗?”

“虽然很难相信,但我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例存在”

“也是,你在那儿上面都写了”

“那上面?”被她这么一说,我终于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读了那个才想要见我的……?”

“是啊”她回答。

那是登有我写的小品文的科学杂志。

我希望你就虐待儿童一事从科学研究者的角度谈一下自己的观点——那个编辑又给我提了一个无理的要求。那时几个月前的事情,父母和监护人虐待儿童的时间在美国每年要发生200万起以上,其中造成死亡的也有3000多起。并且这种现象正在日本蔓延着,那个编辑极力主张,现在对此事不能置之不理了。

我本来以区区一个物理实验室难以对这么重大的论题若无其事发表言论而拒绝了他,但那个编辑执著于此论题,几次三番来拜托我。最后,我还是和当事人面谈了一次,承诺只是把我所掌握的情报以自己的观点写成文章。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他的执念表示疑惑不解,不过几天后这个疑问就冰释了。那个编辑的表妹是一个儿童教育的咨询顾问,听她说做这行的一些难处之后,编辑便决心在自己杂志社写一篇报道。所以,和我商谈的对象就是那个编辑的表妹。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这个任务对我而言并非没有好处,因为知道当今社会上产生的心理疾病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只不过我自认为自己写的这篇报道完全算不上杰作,仅作为出版的刊物起到一个参考作用,也没有受到读者的强烈反响。

现在,连我这个作者都已经渐渐忘了其中的内容了,我做梦都没想到,沙也加竟然也会读了这篇报道。

“在你的报道里,有一个想伸手掐死晚上哭泣不止婴儿的母亲的故事吧?我看到之后还吓了一跳,误以为你写的就是我呢”

“你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有过好多次呢,我们家的美晴婴儿的时候晚上也是哭个不停,有天晚上,那孩子哭出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抓起旁边的毛巾就往她嘴里塞,我只能认为自己是疯了”说着,沙也加自嘲地笑了一下,脸上依旧泪水涟涟。“这种就是典型的肉体虐待吧,上面是这么写的呢”

“光凭一件事情还不能妄下判断”我谨慎地说。

虐待儿童大致分为四类:肉体虐待,保护的怠慢或拒绝,性虐待,心理虐待。施加暴力等属于肉体虐待一类,所以从刚刚沙也加的行为来看,确实包含在里面。

“最近发生过什么事情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