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着她手的是沙也加的母亲,那是一个穿着套装的瘦个儿女人,让人不禁联想起古时候的良家妇女。似乎那个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太好,参加女儿入学仪式时候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一丝笑意。只有看似美容院做的发型还透着一丝欢快。

“我是一个不会笑的孩子呢”沙也加说。

“不会笑?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你看,我每一张照片都没有笑容”

我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年幼的沙也加在公园或游乐园拍的,相对于她脸,眼睛算是很大的,在同龄的孩子里极为突出。

然而就像她本人所说,她没有一张是笑脸,每张照片上的沙也加都不安地瞪大着眼睛,仿佛一个人被遗弃在了陌生的地方一般。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说。

“是吗……”

“你一次都没跟我说过你童年的事情啊”我放下相册,抬起头说道,“尽管我们都交往了六年之久了,以至于我以前对你丧失儿时记忆这件事全然不知呢”

“因为我们没谈论到这个话题啊,你自己也没跟我说过孩提时候的事情吧?所以我对你的童年也是一无所知啊”

“我觉得不说过去的事情是我们俩的约定俗成呢”

“未来的事情也一样”沙也加说,口气略微有些冷淡。

就因为如此你才选择了其他男人吗,这话差点从口中迸出来。你投身了一个对将来有着详细规划的男人了吗?当然,这些话我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思绪又回到相册上,会不会拍到了这幢房子的某处呢,我不断地翻看着。沙也加也拿起另一本查看起来。

然而没有一张照片拍到过这个屋子,连接近于这一带的地形都没找到。“果然要找到你爸爸和这户人家的关系就只能追溯到你上小学之前呢”

“还有我和这家人的关系”

“是的”

我们决定把相册再从头看一遍,从第三页开始出现了沙也加爸爸的身影。穿着短袖的开襟衬衫,头戴司机专用帽,是他标志性的形象。还有一张他们父女俩并排站在大门前的照片,拍照的应该是母亲吧,这个大门我有点印象,那是她在荻窪的老家。以前和她约会时经常送她回去。和那个时候看到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要说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张照片上的房子显得更新一点。

不对,我否定了自己,另外还有一点不同。

“没有松树啊?”

“嗯?”

“就是那棵很大的松树啊,种在门前的。我记得很清楚”

沙也加看了看那张照片,立刻点起头来。

“种上那棵树是在我上小学之后不久吧,我想后面的照片上应该会有”

翻了几页后,原来如此啊,在似乎是冬天拍的一张照片上,我看到了那棵松树。也就是说,树是夏天或者秋天种上去的。

“出于怎样的心情变化才种上了这棵树呢”

“不知道啊”

“你们一家人应该很早就开始就住在荻窪了吧?”

我问她,但沙也加歪着脑袋沉默不语,“不对吗?”我又问。

“好象不是这样的”她回答得好像没什么自信。

“是搬过来的?”

“我是这么听说的,以前貌似是住在横滨的”

“什么时候搬家的呢?”

“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依稀记得他们说在我婴儿的时候”

“但说不定——”我用食指敲了敲相册,“是你上学前不久才搬过来的。这样的话,迁入新居后想到要种一棵树就不奇怪了”

沙也加显出出乎意料的表情,“我还从没这么想过……”

“迁居过的话,应该在居民卡上有记录的吧?”

“我记得上面的确是写了,但没仔细看过。也没什么兴趣去看”

“莫非在你原先的住处会发生过什么也说不定”

“使我记忆丧失的事情?”

“是的”

沙也加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那表情如同夹杂着不快和担忧。

“住在横滨的哪里知道吗?”

“听说是在绿区,但也不一定”

“你听你爸爸说过住在那里的事情吗?”

“没有”沙也加说着一声叹息,“我像傻瓜吧,活到现在却什么也不知道”

“你没必要放在心上啊,我家的事情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呢。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连我爷爷奶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啊,连见都没见过”

“我奶奶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还活着呢,但就算这样也没必要知道她的名字,只要叫一声‘奶奶’,她就会答应了么”

虽然是很无趣的笑话,但沙也加露出一丝微笑。

“话说回来,你没有亲戚吗?”

“好像没有,我婚礼上想和亲戚一块儿照相也办不到呢。朋友倒是来了一大堆”

“噢”我目光又落到了相册上,想到沙也加新娘的样子,略感一阵郁闷。她好像察觉到了这点,知趣地闭上了嘴。我抬起头,尽量保持着愉悦的表情,“婚礼在教堂办的吗?”

“嗯”

“但如果没有亲戚的话,你丈夫的父母不会感到很奇怪吗?”

“那倒没有,我丈夫的家人还因为我没父母而欣慰呢,要是有闹哄哄的亲戚,规矩礼节不一样什么的,两家人有的闹了。现在就没这种担心了”

“这倒也是”的确这也是常有的事,我点着头又伸手拿来了第二本相册。这本上的第一张照片是新年的照片,沙也加穿着有点紧的和服站在神社的牌坊前。而在她旁边的,是至今为止没看到过一个人。那是一个70多岁的老婆婆,穿着有光泽的灰色和服。

“这一位是?”我指着照片问。

“噢,这个老奶奶啊”沙也加的表情一看到这张照片便笑开了花。“她以前一直来我家串门的,听说很久前对我爸爸很照顾呢”

“现在呢?”

“已经去世了,应该是……”她作出思考状,“应该是我上初中一年级的事情吧,我记得参加了她的葬礼”

“这个人的名字你知道么?”

沙也加摇摇头,“与其说不记得,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只要叫一声奶奶——就足够了”

“奶奶……吗”这个老婆婆在每张照片上穿的和服都很上档次,漂亮的银发经常盘得很整齐。不像是住在附近的,倒像从很远的地方特地赶过来的。

“这位奶奶住在什么地方的呢?”

“不知道啊……”

“你不是去了葬礼吗?在哪里举办的呢?”

“那次是爸爸开车送我去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她声音听上去很消沉,“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嘛”我苦笑了一下,翻着相册说道。最后一张照片上,穿着水手服的沙也加在大门前毕恭毕敬地站着,大概是进初中的时候吧。“你很适合水手服啊”我说了句俏皮话后,合上了相册。

“难不成……”沙也加开口了,“这栋房子是那个奶奶住的?我爸爸会经常来打扫,应该是很熟悉的人才对。我也想不到还会有别人了”

“嗯”我首肯着,“很合理的推断”

“我们怎么来确定呢?”

“我们到二楼去看看吧”我站了起来。

我们先来到二楼的大房间,如果沙也加的推理正确的话,那个老婆婆就应该是佑介的母亲,坐在摇椅上织毛衣的也是她。按23年前佑介为小学六年级来推算,这应该是一对年龄差距很大的母子,不过这一点也可以从刚才沙也加发现的老花眼镜得到印证。

沙也加再次翻找起那个放有老花眼镜和怀表的书桌来,书桌上还放着钢笔和放大镜一类的东西。

我则靠近了墙上挂着的西服,它已经被尘埃染得发白,还有大量蛀虫咬过的痕迹,不过依稀可以看出,它原来是具有光泽的深棕色。上衣的口袋下方还刺着楷体的“御厨”两个字。

接下来我打开了小衣柜,里面有两件和外面那套一样适合中年妇女穿的老式西服,还有一件朴素的连衣裙挂在衣架上。我察看了一下西服的里层,并没发现“御厨”一类的文字。

衣柜的下面还有两个抽屉,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一本圣经。我翻了一下,里面还夹着两张小纸条,好像是入场券。虽然上面印着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我辨认出了‘动物园’几个字。而且一张是成人票,另一张是儿童票,应该是父母带着孩子去了动物园。

查完衣柜,我又打开了壁橱,这是一个不足半塌面积的小储物箱。相对于整个房间大小,这里的藏物空间小得可怜。

壁橱里放有几个小纸盒和纸袋,我一个一个检查过来发现都是空的。

我正搬着盒子和袋子,突然看到里面好像还有东西,是一个绿色的小金属箱。我伸出两手准备把它提起来,但这个箱子的重量却超乎了我的想象。

把身边的这些盒子袋子全部移开之后,可以看出那个小金属箱是一个保险柜,那些空盒子一定是为了起到遮盖的作用。我叫沙也加来看,她问“能打开么?”

我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锁住了”虽然是一个简单的拨号盘锁,但看起来并不容易打开。

“只有硬拆了。不知道我车上放的那些工具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