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无之境。

我的膝盖发软,人往下坠,倚着门边昏了过去。

XIV 后遗症

这些都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儿了。我现在住在凯卢阿,离我哥哥康拉德不远。这是一个夏威夷岛上的美丽海滨小镇。我住的地方在奥涅瓦街,这个街区离海滩相当远,更是远离繁华喧嚣,不过公寓很宽敞,而且对夏威夷来说,算是便宜了。而且它靠近库乌雷路,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布兰登·马丁精神病治疗中心就在库乌雷路上,而这就是我的心理医生挂牌看诊的地方。

爱德华·布里斯韦特说他41岁,不过他看上去就像30多岁。等你到了61岁——今年8月我就到这岁数了——你会觉得25岁到45岁之间的男人女人看上去都像是30岁的人。很难把那些刚刚度过顽劣20岁(至少我那段岁月是这样)的人当回事,但我一直努力配合布里斯韦特医生,因为他的治疗对我帮助甚大……但我不得不说,抗抑郁药帮助更大。我知道有人不喜欢这种药,他们声称这些药片会让他们的思想和情绪变迟钝,我可以做证,确有其事。

感谢上帝,确有其事。

多亏了阿康,我才认识了布里斯韦特医生,阿康放弃吉他去搞体育,又放弃体育去研究天文……尽管他还是一个排球猛将,在网球场上表现也不错。

我把这本书上每一页的事情都告诉了布里斯韦特医生,毫无保留。他基本不相信,当然,哪个心智正常的人会信呢?但是把故事讲出来却是一种解脱!故事中的某些元素会让他停下来思考一下,因为那些是有据可查的,例如丹尼牧师。即便是现在,只要你用谷歌搜索那个名字,还是能出来将近100万个结果;不信你就自己查一下。他的治疗是否真实依然有争议,但是连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的治疗都尚有争议呢——据说他在世时治好了一名法国修女的帕金森病;他去世六年后,还为一名哥斯达黎加女人治好了脑部动脉瘤。(真奇妙!)[14]查理的许多治愈者身上发生的事——他们对自己或对别人的所作所为,也是可以查实的,并非凭空猜测。爱德华·布里斯韦特认为我是把事实编进了我的故事里,以添加可信度。去年年底有一天,他引用了荣格的一句话便足以概括:“世界上最伟大的虚构症患者都在疯人院里。”

我不在疯人院里;在马丁精神病治疗中心完成治疗后,我可以自由离开,回到我安静而充满阳光的公寓里。为此,我很感激。我也庆幸自己还活着,因为丹尼牧师的很多治愈者都死了。在2014年夏到2015年秋之间,他们中有几十人自杀了。或许有数百个——无法确定。我不由自主地想象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重新醒来,在咆哮的星辰下赤裸行进,被恐怖的蚁兵驱赶着,我很庆幸我不在此列。我认为,感恩生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表明这个头脑清楚地抓住了要领。我的部分心智已经一去不复返——被“切除”了,看到玛丽·费伊病房那一幕后就像被截去了手脚一样失去了部分心智,这是我必须学着去习惯的。

每周二和周四,2点到2点50之间,我都要说上50分钟。

我真能说。

在暴风雨过后的那个早晨,我在山羊山度假村大堂的一张沙发上醒来。我的脸很疼,膀胱快憋不住了,但我却不想到餐厅对面的男卫生间去。那里有镜子,我不希望看到镜中的自己,哪怕是无意瞟见。

我走到外面去小便,看到度假村的一辆高尔夫电瓶车撞上了门廊的台阶。座椅和简陋的仪表板上都有血迹。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发现有更多血迹。擤鼻子的时候发现鼻子已经肿起来了,深红色的血痂从鼻子上脱落下来,掉到我手指上。原来是我开的高尔夫球车,撞了车,碰了脸,但我却完全不记得出过这事儿。

如果说我只是不想回天盖附近那个小房子的话,那真是过于轻描淡写了,但我不得不去。上高尔夫球车,然后开起来并不难。把车沿路开进树林却十分困难,我每次都得停车去把断枝移开,再开就更难了。我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脑袋因为紧张性头痛而砰砰作响。

门依然敞开着。我把车停下,出了电瓶车,起初我只能站在那儿揉我那肿胀的鼻子,直到又开始出血。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风暴已经冲走了所有的炎热和湿气,只不过门里面那个房间除外,那里是一个阴影之穴。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告诉自己。不会出什么事儿的,都结束了。

可是万一还没结束呢?万一还会出事儿呢?

如果她在等着我,随时准备伸出那人脸做成的魔爪怎么办?

我强迫自己一级一级走上台阶,当乌鸦在我身后的树林里发出刺耳尖叫时,我畏缩起来,抱头尖叫。唯一使我坚持没有逃走的就是,我知道如果不看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玛丽·费伊的临终病房会让我的余生不得安宁。

那个长了单个黑眼球的翕动中的恶心怪物并不在房里。查理的最终病人的尸体还像我上次见到的那样躺在那里,她的睡衣上有两个子弹孔,屁股下面的被单上还有两个。她嘴巴大开,不过并没有可怕的黑色凸出物的迹象,但我没有试图说服自己这全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我清楚这不是。

那个金属头箍,现在已经暗淡无光,还箍在她额头上。

雅各布斯的位置变了。他没有侧身抱膝蜷在床边,而是靠着房间另一头的墙坐着,顶着五斗橱。我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他那时还没死。此处发生的恐怖事件导致他又中风了,但却没有立即致命。他爬到了五斗橱那边,最后死在了那里。

或许如此,可是他手里却拿着枪。

我盯着这把枪看了很久,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我当时想不起来,也拒绝了爱德华·布里斯韦特医生提出的用催眠疗法来还原封闭的记忆。一部分原因是我害怕催眠会从我大脑黑暗区域里释放出的东西,更主要是因为我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我扭转查理的身体(那恐怖的表情仍印在他的脸上),让他面朝玛丽·费伊。我已经打了五发子弹,我很确定,但只有四发打在她身上。有一发打飞了,依我当时的精神状况来看,这并不奇怪。可是当我抬眼看墙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两个弹孔。

我是回过度假村,前晚又来过?是有这种可能,但我不认为我能勉强做到,即便是有些意识中断。不对,我应该是离开前就把场景布置好了。然后我才回去,撞了高尔夫球车,跌跌撞撞上了台阶,在大堂睡着的。

查理没有拖着身子爬过房间,是我把他拖过去的。我把他靠着五斗橱支起来,把枪放进他右手里,然后朝墙上打了一发。警察终会发现这离奇的一幕,他们不见得会去检查他的手上有没有枪击残留,但如果他们查的话,就能查到。

我想把玛丽·费伊的脸盖上,可是所有东西都必须原样不动,而且我最想做的就是逃离那个充满阴影的房间。但我又停留了片刻。我跪在我的“第五先生”身旁,摸了摸他细瘦的手腕。

“你本该收手的,查理,”我说,“你早就该收手了。”

但他可能收手吗?说得轻巧,这样我就能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可是我也要责怪我自己,因为我也没能停手。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不过这都是人性。

太人性了。

“我压根儿没去过那儿。”我这样告诉布里斯韦特医生,“我当时是这样决定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去过。”

“那名护士,”布里斯韦特医生说,“珍妮·诺尔顿。”

“我认为她除了帮我之外别无选择。我们必须互相帮助,也就是口径一致,说我们当时一起离开了山羊山,是在雅各布斯开始说疯话,说要拔掉玛丽·费伊的呼吸机时走的。我相信珍妮会附和我的,也是为了确保我对她参与的那部分闭口不言。我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但我知道雅各布斯有。他的地址簿在库珀套房里。果不其然,我找到了她的号码。我打了个电话,直接进了语音信箱。我让她给我回拨。阿斯特丽德的号码也在他的电话簿里,所以我又试了一下她的。”

“又是语音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