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心想,疯的是你,我已经恢复理智了。

只是不希望为时已晚。

“另一边有东西在等着,阿斯特丽德管它叫妖母。我不认为你想见到她,我确信我不想见她。”

我弯下腰想摘掉玛丽·费伊额头上的铁箍。他一把抱住我,把我推开。他的胳膊骨瘦如柴,我本应能够挣脱开,但却做不到,至少一开始不行。他用尽全力抱住我,那股执念的力量。

正当我们在这阴沉、阴影笼罩的房间里挣扎时,风骤然停下,雨势放缓。透过窗户我再次看到了铁杆,天盖的花岗岩基座上,雨水沿着裂缝往下流。

感谢上帝,我心想,风暴要过去了。

就在我即将挣脱的那一刻,我停止了挣扎,错失了阻止这次恐怖事件发生的机会。暴风雨还没有结束,它只是在发起总攻前喘一口气。大风席卷归来,这次是以飓风的速度,在闪电来临前不到一秒钟的瞬间里,我再次感觉到那天跟阿斯特丽德一起来这里时的感觉:身上的所有毛发都变硬,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油腻。这次不是“咔嗒”声,而是“噼啪”声,像小口径枪支开火时一样响。珍妮因恐惧而尖叫。

云端一束火焰击中了天盖上的铁杆,杆子通体发蓝。我的脑中有各种尖叫交织在一起,我知道这是查尔斯·雅各布斯所治愈的所有人同时尖叫,外加他用闪电相机拍照过的所有人。不光是那些遭受后遗症的人,是所有他治疗过的人,成千上万的人。如果那尖叫声持续10秒钟的话,我一定会发疯的。不过随着那包裹铁杆的电火退去,留下烧得通红的铁杆,像刚出炉的烙铁,那些痛苦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还有阵阵冰雹相伴。

“哦,我的上帝!”珍妮尖叫道,“哦,我的上帝,快看!”

玛丽·费伊头上的铁箍开始发出耀眼的绿光。我不光是亲眼看到,更是大脑深深感受到,因为我就是那连线,我就是那导体。闪光开始消失,紧接着一道闪电击中了铁杆,那混作一团的尖叫声再度入耳。这次头箍从绿色变成了亮眼的白色,亮度太强让人不敢直视。我闭上眼睛,双手堵住耳朵。黑暗中,头箍的残影一直萦绕不去,现在变成了天蓝色。

我耳中的尖叫声停止了。我睁开眼睛,发现头箍的光亮也在消失。雅各布斯睁大眼睛无比惊奇地盯着玛丽·费伊的尸体,口水从他不能动的那边嘴角流下来。

冰雹发起最后一次怒吼,然后就退场了。雨势渐缓。我看到闪电分裂劈到天盖之外的树上,不过暴风雨已经东移了。

珍妮突然从房间向外跑,门都没关。我听到她出客厅时撞上了什么东西,还有她“哐当”一声推门,门撞在外面墙上的声音——是我之前费力关上的那扇门。她走了。

雅各布斯毫不理会。他弯下腰去看那个死去的女人,她双眼闭着,乌黑的眼睫粘着下眼皮。那头箍又成了一块死硬的金属。在那阴影笼罩的房间里,它连反光都没有。如果烧焦了她的前额,那印痕就会在头箍下面,我不认为烧到了,否则我应该闻到烧焦的味道。

“醒醒,”雅各布斯说,没有反应,他开始向她大喊,“醒醒!”他摇晃她的胳膊,开始是轻轻地摇,之后越来越用力。“给我醒醒!妈的,你快给我醒过来!”

他摇动尸体时,她的头左摇右晃,仿佛在表示拒绝。

“醒醒,你个婊子,给我醒醒!”

他要把她拉下床,如果再不停手就会把她拖到地上,我无法坐视他继续侮辱她的遗体。我抓住他的右肩膀,把他拽走。我们跌跌撞撞地后退,撞上了五斗橱。

他转身面对我,脸上充满狂暴和挫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条烂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命令你——”

就在这时出事儿了。

床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我松开雅各布斯。尸体像之前一样躺在那里,在查理的摇晃下,她双手掉下挂在病床两边。

这是风声而已,我心想。我确信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就能说服自己相信,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去想,又一阵微弱的嗡鸣从床上的女人身上传来。

“她要起死回生了。”查理说道。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从眼眶凸出来,就像被恶童攥着的蟾蜍的眼睛。“她要复活了。她活了。”

“不会的。”我说道。

就算他听到了,他也没有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女人的身上,她那苍白而椭圆的脸一直藏在笼罩着整个房间的阴影之中。他拖着不灵光的腿,一瘸一拐地朝她走去,就像《白鲸记》里的亚哈船长走在裴廓德号的甲板上一样。他的舌头舔了舔他能动的那半边嘴,还喘着气。

“玛丽,”他叫道,“玛丽·费伊。”

嗡嗡声再次传来,声音很低,没有调子。她的双睛依然闭着,但我毛骨悚然地发现,那对眼珠竟在她眼皮下面移动,她仿佛死后还在做梦。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干巴巴的声音充满了热切的渴望,“如果你听到我说活,给我一点儿表示。”

嗡鸣持续不断。雅各布斯把手掌放在她左胸上,然后转身对着我。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咧嘴一笑。在幽暗之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骷髅。

“没有心跳,”他说道,“但她活了,她活了!”

不,我心想。她在等待。但等待快要结束了。

雅各布斯回头看她,他低下他不能动的那半边脸,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就像罗密欧对着他死去的朱丽叶:“玛丽·费伊!玛丽·费伊!回到我们身边!回来,告诉我们你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事情,回想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诉诸文字,但我必须努力写下,就只为了警告他人不要做这种遭天谴的实验,希望他们能读到这段文字然后回心转意。

她睁开了她的眼睛。

玛丽·费伊睁开了眼睛,但那一双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闪电击碎了那扇永远不应开启的门上的锁,妖母从门那边过来了。

那双眼一开始是蓝色的,亮蓝光。没有瞳孔,一片空白。那双眼穿透雅各布斯殷切的脸,直盯天花板,又穿过天花板,直盯那乌云密布的天空。然后,那双眼又回来了。它们注意到了他,眼中仿佛出现了某种认知,某种理解。她再次发出那非人类的声音,但我没见她呼吸过一次。还有什么呼吸的必要?她是一件死物……除了那对非人类的双眼在瞪着别的东西。

“你去哪儿了,玛丽·费伊?”他的声音颤抖着。口水继续从他不能动的嘴角往外流,在被单上留下潮湿的斑点。“你去哪儿了?你在那儿看到了什么?死亡的尽头是什么?另外一边到底有什么?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