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去,”我说道,“我会祈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因为这不是一个实验,查理。这是地狱所为。”
“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祈祷。或许你能撞上我从未撞上的大运,但我真心怀疑。”
他打开门,我跟他走进了玛丽·费伊死去的那个房间。
XIII 玛丽·费伊的复活
玛丽·费伊临终的房间里有一面朝东的大窗户,暴风雨几乎到了最猛烈的时候,透过窗子我只能看到暗银色的雨幕。尽管有台灯,这间屋子仍是一个阴影盘踞的巢穴。我的左肩蹭到了雅各布斯刚刚提到的五斗橱,但我完全没去想顶层抽屉里的左轮手枪。我的全部注意都被医院病床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所吸引。我看得很清楚,因为各种显示器都关掉了,静脉输液架也被推入角落。
她很美。死亡抹去了感染她大脑的疾病所留下的印痕;她上扬的脸颊,那浓密的深棕色头发映衬下乳白色的皮肤,完美得足以媲美任何一尊浮雕。她的眼睛闭着,睫毛浓密,嘴唇微微张开。被单拉到了她的肩上。她双手扣在一起,放在被单上面,胸部隆起的位置。脑中浮现中学英语课上学过的诗歌片段,十分应景:
你典雅的脸庞,你的鬈发……
我看见你看着,多像尊雕像……
珍妮·诺尔顿站在现在已经没用的呼吸机旁,焦虑地拧着自己的双手。
闪电划过。在刹那的强光下,我看到了天盖的铁杆,伫立了不知多少年,迎战最恶劣的暴风雨。
雅各布斯把盒子递给我:“帮我一下,杰米。我们得快!拿着然后打开它,剩下的我来。”
“不要,”珍妮从角落里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她安息吧。”
狂风暴雨之下,雅各布斯可能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听到了,但选择不去理会。我们就是这样把自己推入地狱——忽略乞求我们停止的声音,乞求我们趁来得及的时候停手。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钢棒,也没有控制盒,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金属头箍,薄得就像女子晚礼服鞋子上的扣带。雅各布斯小心翼翼,几乎是毕恭毕敬地将它拉出来。我看到头箍拉伸了一下。下一道闪电来临时,再一次有微弱的“咔嗒”声先行,我看到头箍上划过一道绿光,它看上去不再像一块死硬的金属,或许更像一条蛇。
雅各布斯说:“诺尔顿小姐,帮我把她的头抬起来。”
她用力摇头,连头发都甩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杰米,你来。”
我就像身处梦中一样游走到床边。我想起帕特里夏·法明戴尔往自己眼里撒盐,想起埃米尔·克莱因吃土,想起休·耶茨看着丹尼牧师帐篷复兴会上的会众一个个化作巨蚁。我心想,每次治疗都是有代价的。
又是“咔嗒”一声,紧接着是一道闪电。雷霆轰鸣,摇撼着房子。床头灯熄灭了。一时间房间被黑影吞噬,这时一台发电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开始运转起来。
“赶快!”雅各布斯的声音像是忍痛发出的。我看见他的两个手掌均被灼伤,但他没有放下头箍。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传导器,他通往“宇宙驱动力”的导体,我相信(当时和现在都是)他哪怕是被电击至死都不会松手。“快,在闪电击中杆子之前!”
我抬起玛丽·费伊的头。栗色头发从她完美的脸庞(此刻完全静止)上倾泻下来,就像一股深色的洪流在枕头上汇聚。查理在我的身边,弯着腰,激动地喘着粗气。他的气息中有股年老体衰的臭味。我心想,他本可以再等几个月,然后再亲自研究门的另外一边是什么。不过,当然,他不愿如此。但凡创立宗教,核心都有一个神圣之谜来支撑信仰,让信徒效忠,乃至以身殉教。他是想知道死亡之门的另一头是什么吗?是的。但他想要更多,我由衷相信,他是想要亵渎那个谜。他要把它拿到光下,举起来高喊:就是这个!你们打着上帝的名义所做的十字军东征和屠戮,为的就是这个!你们看到啦,感觉如何?
“头发……把她头发撩起来。”他转身朝畏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女人发难:“该死的,我不是让你把它剪掉吗?”
珍妮没有反应。
我撩起了玛丽·费伊的头发。它们像绸缎一样柔软而厚重,我知道为什么珍妮没剪掉它,因为她不忍心。
雅各布斯把头箍卡在她额头上,紧紧固定在她太阳穴上。
“好了!”他说完直起身子。
我轻轻把这个死去女人的头放回枕头上,当我看见她深色的睫毛拂过脸庞时,脑中有个自我安慰的念头:不会成功的。治疗是一回事;复活一个已经死15分钟,不对,死去近半小时的女人,那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根本不可能。如果一束蕴含数以百万计伏特电压的闪电真能做什么,也不过是让她抽一下手指,转一下脑袋,并不会比用电池电击死青蛙看到蛙腿抽动更有意义。他希望达到什么效果呢?即使她的大脑原本完全健康,现在也开始在她头颅里腐烂了。而且脑死亡是不可逆转的,这连我都懂。
我后退回去:“现在干吗,查理?”
“我们等着,”他说,“不会太久的。”
床头灯第二次熄灭后,等了三十几秒,也没再亮起来,我没再听到狂风呼啸之下有发动机的低声咆哮。把金属头箍放到玛丽·费伊的头上以后,雅各布斯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他盯着窗外,双手在背后反扣,就像站在舰桥上的船长。暴雨如注,看不见铁杆,连影子都没有,但一旦被闪电击中,我们就能看见,如果有闪电击中它的话。目前为止还没有。也许真的有上帝,我心想,而上帝站在了与查尔斯·雅各布斯对立的一边。
“控制盒在哪儿?”我问他,“是怎么连接外面那根铁杆的?”
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低能儿:“闪电之上的力量是无法控制的,哪怕是钛金属的盒子也会瞬间烧成灰烬。至于连接……那就是你,杰米。你难道还没猜到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你认为我让你来只是为了给我烧饭?”
他说完我竟不知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想明白,怎么会现在才想到。“奥秘电流”从未真正离开我,没有离开过任何丹尼牧师治好的人。有时候电流处于休眠状态,就像在玛丽·费伊的脑部潜伏的疾病;有时候它会苏醒,让人吃土,或往眼里撒盐,或用裤子上吊。那道门需要两把钥匙来解锁,玛丽·费伊是其中一把。
而我是另一把。
“查理,你必须停手。”
“停手?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