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能离开太久?”
她摇摇头,没看我的眼睛:“我要走了。”
“我们通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儿了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我会来。”
我看着她开着电瓶车下了山坡,高尔夫小车在钻石般的晨露上留下了车辙。露珠留不了太久;新的一天才刚开始,现在就已经热到我手臂和额头冒汗的地步了。她消失在树林里。我知道只要我往下走,就会找到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就会找到一间小屋。一个在前尘往事中,我与阿斯特丽德·索德伯格赤身相对的小屋。
那天早上刚过10点,当我还在读《斯泰尔斯庄园奇案》(我去世的姐姐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一楼里充满了雅各布斯呼叫按钮的铃声。我起身去库珀套房,希望不要看到他摔坏了屁股躺在地上。我是多虑了,他穿好了衣服,拄着手杖,望着窗外。当他转身面朝我的时候,他的双眼十分明亮。
“我想今天可能就是我们的大日子,”他说,“做好准备。”
然而并不是。我给他送晚餐时——麦片汤和奶酪三明治——没有电视声,他不肯开门。他在门里面喊让我走,听上去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你好歹吃点儿东西,查理。”
“我只想静静!别管我!”
大概10点的时候,我又回来一趟,只想在门外听听有没有电视的声音。如果有的话,我就问他睡前要不要吃片面包。电视是关着的,但雅各布斯却醒着,用耳朵快聋的人才有的那种大嗓门儿在说电话。
“我准备好之前,不能让她走!你给我看好了!我花钱雇你就是为了这个,你必须给我办到!”
出问题了——好像是珍妮出事儿了,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她正在崩溃的边缘,觉得受够了,想要去什么地方。估计是回她跟阿斯特丽德在东部的家,直到我猛然意识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可能就是珍妮。这就意味着?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个“走”字,查理·雅各布斯这个年纪的人所谓的“走”,往往指的是……
我离开他的房间,而没有敲门。
他所等待的——我们所等待的——在第二天来临了。
下午1点的时候,就在我给他送完午餐后不久,他的呼叫铃声响了。他套房的房门开着,走近的时候,我听到天气预报员在讲墨西哥暖流,及其预示着飓风季节的来临。然后播报员的话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等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屏幕底部有一条红色告示,我没来得及读就已经消失了,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天气预警。
炎热期的极端天气必然是雷暴,雷暴意味着有闪电,对我而言,闪电就意味着天盖有事儿。我打赌,对雅各布斯而言也是。
他又一次全副武装:“这次不是假警报,杰米!风暴单体目前在纽约州北部,正在成群向东移动并且逐渐加强。”
警报又响了,我能读出屏上缓缓滑过的字:约克、坎伯兰、安德罗斯科金、牛津和卡斯特尔郡天气预警直到8月1日凌晨2点,有90%的可能性出现严重雷暴。这种风暴可能会造成强降雨、强风和高尔夫球大小的冰雹,不建议户外活动。
就是啥也干不了呗,我心想。
“这些风暴单体不会消散也不会改道。”查理说道。他说话时异常冷静,这种冷静的语气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绝对肯定。“它们不会的。她撑不了多久了,而我年老体弱,没法儿再找一个重新开始了。你开一辆高尔夫电瓶车到厨房的装卸处,然后随时待命。”
“去天盖。”我说。
他又做出那种半边脸的微笑:“去准备吧。我得盯着这些风暴。它们每小时在奥尔巴尼地区制造100多次闪电,太美妙了!”
我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闪电。我不记得他以前说过一道闪电可以产生多少伏电压了,我只记得很多很多。
数以百万计。
查理的呼叫铃声再次响起,是下午5点刚过的时候。我往楼梯上走,一方面希望看到他情绪低落气馁,另一方面却前所未有地好奇。我猜后一个会得逞,因为西边的天空很快就暗下来了,我已经可以听到闷雷滚滚,从远处传来却在逼近。这是一队天兵天将。
雅各布斯还是向右倾斜,但很兴奋,其实是兴奋满溢,使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他的红木盒子在茶几上。电视已经关了,他改用笔记本电脑。“快看这个,杰米!太美了!”
屏幕显示的是美国海洋及大气管理局预测的夜间天气,上面是一个逐渐收紧的橙色和红色的锥体,正在卡斯特尔郡上空,时间轴预测最恶劣天气会出现在七八点之间。我看了一眼我的表,现在是5点15分。
“可不是吗?真美啊。”
“查理,你要这么说也行。”
“请坐,不过请先给我倒杯水。我需要给你解释一下,现在是时候了。不过我们得赶紧出发,没错,我们要走了。用作秀这行的术语来说,就是要玩消失了。”他咯咯地笑起来。
我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水,倒进沃特福德玻璃器皿里——库珀套房里的客人享受的自然是最好的。他咂着嘴,享受着杯中的饮品,让人听不下去。雷霆滚滚,他往响声的来处望去,脸上的微笑仿佛是在期待一位故友的来临。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
“我扮演丹尼牧师赚了很多钱,这你知道。不过我没把钱花在私人飞机、空调狗舍和镀金马桶上,我把钱花在了两样东西上。一样是隐私,我可不想一辈子被喊着耶稣名字的异教徒骚扰。另一样是私人调查公司,一共12个,精英中的精英,分布在12个美国的主要城市里。我让他们去寻找并追踪患某种病的某类人,罕见程度不同,一共8种病。”
“你追踪的是病人,而不是你治愈的患者?你上次可是这么跟我说的。”
“哦,他们也跟踪一定量的治愈者——你不是唯一一个对后遗症感兴趣的人,杰米;但那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从10年前开始,他们就找到了几百个这种不幸的患者,不断跟我汇报他们的新状况。阿尔·斯坦珀一直在处理档案,直到他离开;之后我就自己在做。这些不幸的人许多都去世了,又添了许多新患者来补上。人生来就有病痛和悲哀,你懂的。”
我没有作答,但是雷声代我回答了。西面的天空暗了,有大雨将至的倾向。
“随着我的研究取得进展——”
“有一本叫作《蠕虫的秘密》,是不是也是你的研究对象,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