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但并非不悦。走出那个让人幽闭恐惧的小房间后,他仿佛神志又清楚了:“如果我知道答案,一定乐意回答。”

“你跟那帮乡巴佬说你妻子和儿子是淹死的,你为什么要撒谎?我看不出用意何在。”

他停下来,低下了头。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神情一变,如果之前还冷静正常的话,此刻已一去不返。他脸上的愤怒如此之深,如此阴暗,我不禁倒退一步。微风将他稀疏的头发吹上了皱纹密布的额头。他将头发捋回来,然后双掌按着太阳穴,仿佛头痛难忍。可是当他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没有声调。要不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光听这语调我还误以为他能听得进道理。

“他们不配知道真相。你管他们叫乡巴佬,你叫得太对了。他们有脑子却不用,他们之中有些人真不缺脑子,但却把信仰全投在这个名为宗教的巨型诈骗保险公司里了。宗教给他们许诺来世永恒的喜悦,只要他们能在这一世按规矩生活,他们很多人在身体力行,但这样还不够。当疼痛来临时,他们想要奇迹。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一个巫医,不过我用的是魔力指环,而不是巫医手里摇的骨头。”

“难道没有人发现真相?”我与布里一同做的这些研究让我确信,《X档案》里的福克斯·穆尔德说的一句话是对的:真相就在那里,这个时代大家都住在玻璃房子里,随便一个人只要有电脑和互联网就能找到真相。

“你没听我说话吗?他们不配知道真相,而且没关系,因为他们不想要真相。”他露齿而笑,上下齿相抵,“他们也不想要《所罗门之歌》的八福。他们只想得到治疗。”

我们穿过厨房的时候,斯坦珀连眼睛都没抬。已经有两箱邮件被清空了,他正在处理第三箱。酒盒看上去也满了一半儿。里面有几张支票,但大多是皱巴巴的纸币。我想到雅各布斯之前说过的巫医。要是在塞拉利昂,他的顾客会在门外排起长队,手里拿着农作物和刚拧断脖子的鸡。其实都是一回事。

回到图书馆,雅各布斯坐下来,脸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他把剩下的柠檬水喝完了。“我整个下午都得跑厕所,”他说,“这就是老年人的诅咒。杰米,我见到你之所以很高兴,是因为我想要聘用你。”

“你想要啥?”

“你没听错。阿尔很快就要走了。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清楚,但我了解。他不想参与我的科研工作,虽然他知道这是我医治的根源;他认为这些东西令人厌恶。”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万一他是对的呢?

“他的工作你可以做——每天拆信,把来信人的姓名和抱怨内容编目记录好,把‘爱的供养’放一边,每周开车去一趟铁栓镇把支票存起来。你要帮我审查访客——人数越来越少了,但每周至少还有一打——然后统统挡驾。”

他转身直接面朝着我。

“你还能做阿尔拒绝做的事——陪我走完最后几步,实现我的目标。我已经离目标很近了,但我不够强壮。助理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而且我们之前合作也很愉快。我不知道休付你多少钱,但我出双倍——不,我出三倍。你怎么看?”

一开始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怔住了。

“杰米?我等你答复呢。”

我拿起那杯柠檬水,这次轮到我杯子里的冰块叮当响了。我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

“你提到目标,告诉我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或是故作思考了一下:“还不是时候。来给我打工,再进一步了解‘奥秘电流’的力量和动人之处。或许到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我起身,把手伸过去。“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又是那种随口说说的话,缓解尴尬的润滑剂,不过这个谎言比夸他健康的假话要假多了,“多多保重!”

他站起来,却没有握我的手。“我对你很失望。而且,我承认,我相当生气。你长途跋涉过来骂一个疲惫的老人,而且还是一个救过你一命的人。”

“查理,如果你的‘奥秘电流’失控了怎么办?”

“不会的。”

“我敢打赌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前他们也这么说。”

“这话就太下作了。我允许你进我家门,是因为我以为你懂得感恩和理解。看来我这两点都猜错了。阿尔会送你出去。我需要躺一躺。我很累了。”

“查理,我是心存感激,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

“但是,”他的脸阴沉发灰,“总有个但是。”

“‘奥秘电流’且不说,我没法儿给一个拿脆弱百姓来复仇的人工作,只是因为他没法儿找上帝去报杀妻杀子之仇,就拿百姓来泄愤。”

他的脸色从发灰变成发白:“你胆敢说这种话?你好大胆!”

“你可能是治好了其中一些人,”我说,“但你却鄙视所有人,我这就走,不劳斯坦珀先生来送。”

我开始朝前门走。我穿过圆形大厅,鞋跟踩在大理石上咔嗒作响,他在后面朝我喊话,声音被敞开的空间放大了数倍。

“杰米,我们还没完。我跟你保证,离完还早得很呢!”

我也不用斯坦珀来给我开大门,因为我的车子靠近之后门就自动开了。我在进出通道底下把车停下,看到手机有信号,就给布里打了电话。才响了一声她就接了,我还没开口她就问我是否还好。我说还好,然后告诉她雅各布斯给了我一份工作。

“你说真的?”

“没错。我拒绝了——”

“那是肯定的!”

“不过关键不是这个。他说他不做‘复兴之旅’了,也无意再医治病人了。从那个前沃-利特斯乐队主唱、现任查理私人助理的阿尔·斯坦珀的不满态度来看,我相信他的话。”

“那就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