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分手的大场面。我们只是渐行渐远,如果说这种疏离是有人策划的,那这个人就是迪莉娅·索德伯格,阿斯特丽德那漂亮的、话不多的妈妈,她言行举止总是那么亲切可人,但看我的时候总像店主在端详一张可疑的20美元钞票。也许没问题,店主琢磨着,不过就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如果阿斯特丽德怀了孕,我之前对未来的假定可能就会成真。嘿,没准儿还快活得很:生三个娃,能停两辆车的大车库,后院建游泳池,还有别的。但我不这么看。频繁演出——还有那些总往摇滚乐队上凑的女生——会导致我们分手。回看过去,不得不说迪莉娅·索德伯格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我确实是张伪钞,我逼真得足以在很多地方过关,但她那家店不认。

跟“镀玫瑰”也没有什么散伙的大场面。我第一个周末从奥罗诺回到家,我周五晚跟乐队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演出,周六在北康韦的摩托酒吧又演了一场。我们的表现一如既往,现在每场能收获150美元了。我记得我还在《舞起你的摇钱树》中唱主音,那段竖琴独奏也弹得不错。

不过等我感恩节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诺姆招了个新的节奏吉他手,乐队也改名为“诺姆骑士团”了。“对不起,哥们儿,”他边说边耸耸肩,“太多演出机会等着,我们三个人玩不来。架子鼓、贝斯、两把吉他——摇滚就是这样。”

“没事儿,”我说,“我懂。”我真懂,因为他说得没错。八九不离十吧。架子鼓、贝斯、两把吉他,什么玩意儿都是E打头的。

“我们明晚在温斯罗普的小野马演出,你要是想来坐坐的话就来,算是特邀吉他手之类的?”

“还是算了。”我说道。我听说过那个新的节奏吉他手。他比我小一岁,但已经弹得比我好了;他那手点弹技巧简直疯了。而且不去表演也就表示我周六晚可以跟阿斯特丽德一起过了。我的确是跟她一起过的。我怀疑她那时候已经跟别的男生在交往了——她长得太漂亮,待不住的——不过她很谨慎,也很体贴。那年感恩节过得不错。我一点儿都不怀念“镀玫瑰”(或“诺姆骑士团”,反正我也不必去接受这个名字,正好)。

其实,你懂的。

怎么可能不怀念。

圣诞假期前不久的某一天,我到缅因大学纪念联合会的熊窝小店买汉堡加可乐。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公告板。除了一堆卖二手教科书、二手车的信息卡片,还有旅游求搭车之类广告外,我看到这条:

好消息!坎伯兰乐队准备复出!坏消息!我们还缺一名节奏吉他手!我们是一个骄傲的翻唱乐队!如果你弹披头士乐队、滚石乐队、坏手指乐队、麦科伊乐队、野蛮人乐队、斯坦德尔斯乐队和飞鸟乐队等等,请来到坎伯兰堂421房间来,带上你的战斧。如果你喜欢“爱默生、雷克与帕玛”或者“血、汗、泪”,那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那时候我有了一把亮红色的吉布森SG吉他,那天下午下课后,我背着吉他去了坎伯兰堂,在那儿遇到了杰伊·佩德森。因为自习时间有噪声限制,我们在他房里不插电弹了弹。当天晚上我们在宿舍的娱乐区域插上电,闹腾了半个小时,我拿到了这个位置。他比我强多了,不过我也习惯了,毕竟我是跟着诺姆·欧文开始搞摇滚的。

“我在考虑给乐队改名为‘暖气片’,”杰伊说道,“你怎么看?”

“只要我在一周里有时间学习,只要你分钱讲公平,你要取名叫‘地狱屁眼’我都无所谓。”

“好名字,跟‘道格与傻蛋’乐队有的拼,不过恐怕就没法儿在高中舞会上表演了。”他把手递过来,我轻轻扣住,彼此死鱼般地握了握手,“欢迎来到我们的乐队,杰米。每周三晚排练,不见不散。”

坏事儿我干过不少,但放鸽子不是我的风格。我到场了。几乎20年,在12个乐队和上百座城市里,我都如约到场。节奏吉他手总能找到工作,哪怕嗑了药人站不起来都行。归根结底两件事:人要到场,会弹E和弦大横按。

开始出问题是因为我人不到场了。

V 似水流年/闪电画像/毒瘾问题

从缅因大学毕业(平均学分绩点2.9,差一点儿就上院长荣誉榜了)那年,我22岁。再次遇到查尔斯·雅各布斯的时候,我36岁。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可能是因为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因为悲伤而形容枯槁。到了1992年,我的外表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我一直是个影迷。20世纪80年代,我看了很多电影,大多是自己一个人看的。我有时会看着看着睡着(比如《希瑟姐妹》就是一部催眠烂片),但我就算嗑药后精神恍惚,也大多能把片子看完,听着噪音看着红红绿绿的画面,还有那些美得不可思议的暴露女郎。书是好东西,我也没少看;要是雷雨天困在汽车旅馆里,看看电视也行,但是对于杰米·莫顿来说,没什么比得过大屏幕上放的电影。就我一个,加上爆米花,还有我的超大号可乐。当然少不了我的海洛因。我一般会从小卖部多拿一根吸管,咬成一半儿,然后用吸管从手背上吸粉。我一直到1990年还是1991年都没上针头,但最终还是到了那个地步。大多数瘾君子都这样,这个你可以信我。

我觉得电影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时间的流畅过渡。主角一开始就是个愣头青,没有朋友,身无分文,爸妈也不怎么样,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巅峰时期的布拉德·皮特。唯一将那呆瓜跟男神分开的就是一个过场字幕,上面写着:14年后。

“希望时间加快的想法是邪恶的。”母亲曾经教育我们家孩子——通常是我们在2月里渴望暑假,或者是天天盼万圣节的时候——很可能她是对的,但我就是忍不住觉得,对于一个过得不好的人来说,时间跳过一截未尝不是好事,而且在1980年里根上台到1992年塔尔萨州博览会之间的那段岁月里,我过得非常糟糕。只有意识中断,却没有过场字幕。那些年,日子得一天一天过,当我没法儿嗑药上脑的时候,有些日子仿佛有100个小时那么长。

淡入画面是这样的:“坎伯兰乐队”变成了“暖气片乐队”,“暖气片乐队”又变成了“伊声调乐队”。我们作为大学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出是1978年在纪念体育馆盛大而热闹的毕业舞会。我们从8点演到半夜2点。过后不久,杰伊·佩德森招了个当地的当红女乐手,她的中音和次中音萨克斯管无人能敌。她的名字叫罗宾·斯托尔斯。她跟我们乐队一拍即合,到了8月,“伊声调”就成了“罗宾与杰伊”。我们成了缅因州首选派对乐队之一。演出机会一大把,日子过得很美。

现在跟你讲讲好日子是怎么到头的。

14年后,杰米·莫顿在塔尔萨醒来。不是一家好宾馆,连一个马马虎虎的连锁汽车旅馆都算不上,就是个蟑螂窝,叫“展会旅舍”。这就是凯利·范·多恩所谓的厉行节俭。上午11点,床是湿的。我并不惊讶。在海洛因的作用下连睡19个小时,尿床是在所难免的。我估计即使人在药物深睡中死去,还是会尿床的,不过好处是不用穿着尿湿的内裤醒来。

我像僵尸似的走向卫生间,一直吸鼻子,眼里流着眼泪,边走边脱掉内裤。我首先去找我的剃须工具包,但不是为了刮掉胡楂儿。我的针具都还在工具包里,还有一个用胶带封好、装了几克白面的三明治袋子。没有人会闯进房里偷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粉,然而对瘾君子来说,看到粉在才心安。

查完了粉,我去解决了大肠的需要,排掉自夜间事故后膀胱蓄下的水。我站在那儿的时候,才意识到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当时我正跟一个乡村流行乐队合作,前一天晚上接到安排,要在塔尔萨州际博览会的俄克拉何马大舞台上为索耶·布朗做开幕演出。那是一个绝佳的演出机会,尤其对于还没在纳什维尔走红的白色闪电乐队来说。

“5点钟调音,”凯利·范·多恩跟我说,“你会准时出现,没错吧?”

“当然,”我说,“你用不着担心我。”

糟糕。

走出洗手间,我看到门缝下面有张对折的字条。信中内容我都基本猜到了,但我还是捡起来看了看,确定一下。字条很短,语气生硬。

我打电话给联合高中的音乐系,刚巧遇上一个能弹节奏懂得滑奏吉他的娃,能帮我们过这关。他很乐意代你赚这600美元。你收到这个的时候,我们已在前往怀尔伍德格林的途中了。别想来追我们,你已经被开除了。非常抱歉,但我真受够了。

凯利

附言:我猜说了你也不会听,杰米,你如果不收敛一点儿,一年后你会蹲监狱的,那都算是你运气好了。运气不好,死掉也不是没可能。

我想把字条塞进裤子后兜,结果字条却掉在了那脱毛的绿地毯上——我忘了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穿。我把字条捡起扔进了废纸篓,瞥了一眼窗外,庭院停车场空空如也,只有一辆旧福特和一辆农民开的破皮卡。乐队乘坐的探路者牌汽车,还有调音师开的那辆器材车都不在了。凯利没开玩笑,这帮跑调的疯子已经弃我而去。其实这样也好。我有时候觉得,再弹一首喝酒偷腥的歌,我连仅有的理智都会丧失。

我决定把续房作为我的首要任务。我无心在塔尔萨多住一晚,尤其是过一条街就是如火如荼的州际博览会,不过我需要点儿时间来想想就业,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我还得买粉,你要是在州际博览会都找不到兜售毒品的人,那就是你没花心思了。

我把那条湿内裤踢到墙角——算是给女服务员的小费吧,我刻薄地心想——然后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里面除了脏衣服什么都没有(我昨天本来打算找家洗衣店的,又给忘了),不过虽然脏好歹是干的。我穿好衣服,跋涉穿过院子里破裂的沥青路面,朝着汽车旅馆的办公室走去。我的僵尸慢步缓缓提速为僵尸拖步。每次吞咽时我都喉咙发痛,真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