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间年轻女性的房间可堪称完美啊,色彩艳丽,气味也很芳香,到处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感觉。不过我一到这种房间里呆着就浑身不自然啊。”

“不过您之前来过一次的啊。”

“在搜查的时候注意力不同,当时我的任务明确呢。只要是搜查,平时不怎么进去的地方我都会毫无顾忌地走进去。”

“比如说呢?”

“我想想,对了,我进过女子大学宿舍的卫生间。”

“你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

“有一个躲在那个宿舍里的男人要使坏,就是通过那个卫生间的窗户进出的。”

“额……”未绪瞪大了眼睛,“加贺先生的工作还包括抓色情狂?”

“没有,当时我正负责着另外一起杀人案件,而这个案件的凶手被判定为变态,这种情况下才会奔赴现场的。”

“真是辛苦啊,有什么体会呢?”

“体会?”

“就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

“要说怎么样,‘啊,原来是这样的’,也就是这种感觉。”加贺无奈地挠挠头。“只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无法进行现场勘察了,因为在警察赶到现场之前,女生们都把洗手间彻底大扫除了一番。地板和窗户都被咯吱咯吱擦了个遍,指纹和脚印都提取不到了。进门的一瞬间,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芳香剂的味道,这也是她们干的呢。”

未绪又笑出了声。

“我也能体会那些女孩子的心情,不过对于你们警察来说就不方便了。”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加贺说。

“你应该还有许多有趣的经验吧?”

“不,没什么有意思的,基本都是些很烦人的事。我们的工作一般都是这样。”

听到加贺略带强硬的口气,未绪的表情就像一下子受了惊一样,低下了头。“……是吗?”小声嘀咕着。搓着裙间露出的膝盖,用失望的口吻说:“工作不能太有意思呢。”加贺这才感到自己的回答有点不合时宜。

“嗯……你今天为什么听我说这些呢?”

加贺小心地问道,未绪左手托着脸颊,像小孩子在考虑问题一样斜着头。

“没什么啦。”她回答,“只是不知为何今天……我很希望听别人跟我说些话,就为我一个人。”

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已经满足了。

加贺喝了一口咖啡,又重新面向着她。

“我跟你说个骷髅的故事吧。”他说,“我的前辈太田警官有一次拿着一个头盖骨在东京市内来回走着,因为当时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尸骨,需要去调查一下牙齿的医疗纪录,所以只好拿着它到处跑了。虽然把它装在小盒子里并用包裹包好,不过在电车上想要把扣子重新扎紧的时候,它一下子就滚到了旁边的座位上。有意思的是,电车里的所有乘客应该都看到了,但谁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过我能理解当时那些乘客的心情,一下子眼前滚出来一个骷髅,肯定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是好。而且拿着它的行迹可疑的男人还一边说着‘哎呀不好,滚掉了’一边若无其事的重新包好。‘刚才那个是什么呀?好像看上去是个奇怪的东西呢’大家都这么想。然后把头盖骨拿到牙医那儿去之后的故事也很有趣,几乎所有的牙医都吓趴下了。这也难怪,一般说帮我看看牙,谁都以为那是活人的,绝对想不到是骷髅的牙齿。不过,只有一个很厉害牙医,是个年长的老头,看到前辈从身后拿出的头盖骨后,说了一句‘呵,这牙齿还真大啊’。”

加贺说出这一连串话的时候,未绪有两次笑出了声。等她笑完了之后,加贺问:“这故事如何?”

“很有意思啊。”她回答,“多谢您了。”

“更粗俗一点的笑话我还有一箩筐呢。”

她笑着摇摇头,“不会有头盖骨这事儿这么搞笑吧?”

“那是,那些事都没这么搞笑。”

“你说这个笑话就够啦。”

未绪用左手指甲蹭着右手掌,看看手心,再看看加贺,“加贺先生您人真好。”略带羞涩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说呢。”

加贺也比以前显得害羞了。

“加贺您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现在?”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大学毕业就和之前的女友分手了。”加贺坦白,“她很漂亮也很聪明,是个很棒的女孩儿。”

“真羡慕啊。”

“她是学茶道的,我那时也接触过一些茶道,所以和她走得近了。那是高中的事情,现在她在报社工作,好像名字叫‘职业女性’。”

“嗯,那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女性啊。”

“有可能,”加贺说,“不过我们已经好几年没碰面了,我也不太清楚。”

未绪沉默不语。

看了看钟,时间过得惊人的快,加贺连忙站起身,跟未绪道了谢。

“我才应该向你道谢呢。”到门口的时候,她说。

“没这回事,对了,弗洛丽娜公主,要加油演哦,就是后天了吧?”

对,她轻声回答。

7

走出未绪的公寓,加贺在富士见台又一次乘上了电车,一过傍晚,开往市中心的电车就变得很空。加贺可以悠闲地坐在位子上。

他脑子里正想着未绪,为什么她今天会要和自己呆在一块儿呢?又为什么她会如此渴望听自己说话呢?

我很希望听别人跟我说些话……

这是她的原话,她目的何在呢?

他无意中往车厢里扫了一眼,目光落到了斜对面站在车门边的女人身上。她身穿勾玉纹的连衣裙,长发一直披到背脊中间,又黑又亮。

真像啊,加贺想,不是未绪,而是刚刚说的前女友。不过这并不是巧合,只是因为刚刚提到了她,所以就会对和她相貌有点类似的女性格外注意。身材好的长发女性可满大街都是啊。

而且——加贺想起了前女友的容貌,她不一定还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呢,过了这么些年,身体也好心里也好肯定也会发生各种变化。

现在如果能见到她的话,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对未绪的感情呢,加贺想象着。是会说‘加贺你会喜欢这类的还真是没想到呢’,还是会说‘你追求的是我身上没有的东西吧’?

长发女孩儿下一站下了车,关上车门电车再次开动的时候,加贺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和他前女友一点也不像。

原来长得这样啊,他苦笑道。

然而,下一瞬间,他突然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开始往脑子上涌——我们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啊!

这天晚上加贺回到家后,领带也顾不上解开就拿起了电话听筒。电话需要打很久所以避免了用公用电话,而在警署打又怕被人听到。所以一直憋到家里才来打这通电话。

他用习惯性的手势按着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对方拎起了话筒。

“你好,我是加贺。”

听到了父亲那有个性的声音。

“是我,恭一郎。”

嗯,父亲回了一声,这是一贯的模式。

“我想请教您点事儿。”加贺说。

8

横滨的城市大厅建在了面向海岸的大道上,这是一个在县里首屈一指的大厅。各类演出也是丰富多彩,并且能容纳2000名观众。高柳舞团在神奈川的公演绝大部分都是在这个大厅里进行的。

入场前的时间,加贺选择了在附近的山下公园里度过,今天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冷得让人直缩脖子。不过还是有很多年轻男女带着家人来公园玩。

到了六点,加贺到大厅前开始排队,那里已经排成了很长的队伍。果然高柳芭蕾舞团很受欢迎,今天的票应该销售一空了吧。看了看观众群,大多数都是年轻女性,接下来就是中年妇女或者是带着小女孩的母亲,两个男人一块的极少数,而男人独自来看的,加贺看下来只有他自己。

加贺的位子在一层坐席靠中间的往右数过去第三个,旁边就是入口,加贺还以为最右边的两个位置没人坐,到演出快开始的时候两个年轻女人赶到后坐了下来。其中一个说,“太靠边上了看不清楚啊。”

加贺跟她们提出,要是不介意想和她们换一换,不出所料她们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其实我是这个大厅的负责人员。”加贺无奈的说道,“我想调查一下最边上的位子的音效和视野如何。”

这个谎言果然有效,她们很快就同意了换座,其实对她们而言也是靠中间一点的座位更有利。

演出于六点35分开始,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指挥家在一片掌声中走了出来,他优雅的拿起指挥棒,华美的前奏曲便开始演奏起来。

然后幕布升了起来,舞台剧的饕餮大餐开始了。

随即,加贺就站了起来。

他走出去后,站在走廊上的女性工作人员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见他继续往后台走去,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客人,这里禁止进入。”

“我可以进。”

加贺把警察证给她看,工作人员一下就露出胆怯之色松开了手。舞团里这一连串的案件连非相关人员都非常清楚。

走进后台,立刻能够感到和在东京时候一样的那种紧张氛围。正在穿着衣服的演员们个个都带着即将踏上战场一样的表情。

有几个演员注意到了加贺,但是并没有觉得异样,最近他们已经习惯在警察监督下的生活了。

加贺往里走了几步,那里面都是演员们的休息室,因为大多数的人都参演了序幕,所以几乎空无一人。

加贺走到门上写有“高柳亚希子 浅冈未绪”的房间,环顾了一下左右,轻轻敲了敲门。“来了。”是亚希子的声音。

一看是加贺,亚希子那双涂了睫毛膏的眼睛露出了惧怕的神情。然而立刻就放松了下来,问道:“您有何贵干?”身体的姿势依然很僵硬。

“你不用站起来。”加贺说着走进了房间,亚希子面对着镜子而坐着,而加贺站在她后面,两人通过镜子相望着。

“准备完了?”

“嗯,马上轮到我上场了。”

她强调了一下‘马上’这个词,确实,序幕的时间并不长,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加贺说,“我想你应该可以轻易作答。”

“什么问题呢,我希望您长话短说。”

“第一,”加贺看着镜中的亚希子,“风间跟你提出了什么要求呢?”

她那被眼线笔描大的眼睛睁得更开了,接下来却微微摇头,“您在说什么呢?”——声音明显是颤抖的。

“是要钱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加贺没有理会她,继续问道。而她依然摇着头。

“您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这是不可能的!”加贺说,“你一定知道,不对,你可能什么都清楚,难道不是吗。你可是一五一十都跟我说过的哦。在纽约发生的那段舞者和绘画学生的悲伤恋歌。”

亚希子长吸一口气,慢慢地又吐了出来。目光还在加贺身上。

他说了下去。

“您跟我说过森井靖子和青木一弘的故事。那应该大致上是真实的,只是,最最重要的部分被篡改了,那就是主角的姓名。与绘画学生堕入情网的舞蹈演员其实是你吧?但是尾田在回答青木遇刺案的警官问题的时候,却回答青木的女友是森井靖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不想在约翰·托马斯面前败坏你这个有前途成为将来的国际舞者的形象!不过幸运的是,由于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和青木交往的事,这个谎言就暂时没有被揭穿。”

“一派胡言。”

“不,这是事实。”加贺继续说,“所以风间利之才想来找你,那天晚上,就是风间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舞团里。”

“不是的,那天晚上我在……”

“请您说真话,”加贺打断了她,“风间究竟要求你做什么呢,应该不是钱物一类的吧?他要求你做的,就是跟他一起去纽约——没错吧?”

亚希子明显地吞声了,说不出话来。一直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看。

“是青木留下的那幅画告诉了我青木的女友是你。”加贺静静地说,“那幅画真美,你要是看看就好了,上面画着一个舞者正在纽约的大街上翩翩起舞。我们刚开始以为那是森井靖子,当然也有听说青木的恋人就是靖子这个因素,但那个舞者的背影的确和靖子有几分相似。然而,我们却忘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以你为标准进行减肥只是最近的事情,四年前她的体形应该是残酷节食之前的样子。”

那幅画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加贺补充道。

亚希子缄默了,看得出她正紧紧咬着牙关。

“想到这里,我本以为杀害风间的是你。”

加贺说完,亚希子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们还以为叶琉子是为了保护你,但这样还是说不过去。为什么叶琉子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不想失去团里最贵重的女一号吗?不,事情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他开始凝视起亚希子的脸来。“这个回答很简单,其实我应该更早点发现到的。有那么多的线索,但我都一一给看漏了。不过我现在可以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了那天晚上,在高柳的办事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对着镜中的亚希子深深鞠了个躬,说道:“请你说实话吧。”

“如果你保持沉默的话,很多人的痛苦都无法抹去,每个人都会伤痕累累地活下去,而我也会继续追查这些人直到最后一刻,对谁而言都是一场无休止的马拉松。”

拜托了,加贺说。

两人都沉闷地默不作声,舞台上已经响起了“沉睡森林的美女”的音乐。

“我一开始是想。”

她终于开口了,“我一开始是想等到今天的公演结束后的,然后我再慢慢想这些事。不过靖子会那样,而加贺先生你们又相信了青木的恋人就是她,我就不由得盼望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果然如意算盘还是打得太好了。”

加贺抬起头,亚希子望了他一下,又瞥了一眼镜子前的时钟

“正如您所说,我就是青木的恋人。”

她开始说起纽约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