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妈妈她自己就始终如一地贯穿着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他们肯定就不同意森井靖子的恋情咯?”

亚希子深吸一口气,移动着手中拿着的玻璃杯,白兰地在她掌间晃动着。

“时机也真是碰得不巧,”她说,“我们是知道妈妈和尾田老师会来纽约看我们的,所以靖子本打算在那段时间里暂时不和他见面。她和那男人的恋情对舞团的成员一直保密着,本来也不用担心事情会暴露。但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妈妈提前了一天来了纽约。这真是太不行了,我虽然和靖子住在一起,训练完后我回房间之后,突然老师就找上了门。我巧妙地把靖子不在的事情糊弄了过去,但是我妈妈很担心,正要到外面去找她的时候,刚巧碰上靖子的男友送她回来。”

的确太不走运了,加贺开始同情起靖子来。

“然后妈妈和老师两人知道的两人的关系后,不出意料的竭力反对,命令她立刻和那男人分手。然后,他们觉得也不能任她这样在纽约呆下去,便要求她回日本。光她一个人回去有点不自然,所以他们要求连我也一块跟着回去。”

“森井靖子在这件事上屈服了吗?”

“屈服?”

亚希子的表情僵住了,好像在思忖着‘屈服’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并不是屈服不屈服这种层面上的问题。只是一个在禁止恋爱世界里的人,做了一段时间的梦,又回到了现实里,仅此而已。”

“她没有要延续这段恋情吗?我是说,她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的愿望吗?”

“那个嘛……”她半张着嘴,目光落到了足球游戏盘上。眼睛眨了几下之后,又合上了嘴,喝了口酒。

“那个?”

“那个嘛,我觉得她曾经想过要延续下去,但最后还是无法放弃芭蕾舞啊,舞蹈演员就是这样的。”

“那么她只能割舍男友了,也就是青木一弘。”

加贺目不转睛地看着亚希子,有那么一刹那,她的目光转向了别处,不过立刻就回了过来,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觉得靖子自己肯定也很痛苦。”

“那他同意了吗?”加贺问,“不,‘同意’这个词不太合适,应该说是放弃了吧。”亚希子说。

她拿起了玩具足球,摆弄了一会儿之后,又放回了球盘上,球停在了加贺方的队员脚下。她说,“我觉得应该是放弃了,因为再怎么做也是无济于事的啊。”

嗯,加贺说着喝干了威士忌,再问老板要了第二杯,不一会儿拿着酒又回到足球游戏盘跟前。

“你知道在你们从纽约回国的当天,在郊区的宾馆里发生的一起杀人未遂案吗?”

他把酒杯往亚希子跟前一放,问道。她舔舔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那个受害者就是青木一弘。”加贺说,“他和一个女人一起入住的那家旅馆,然后他遇刺,而那个女人却没有了踪影。”

“您想说什么呢?”

她明显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青木对警方声称刺杀自己的是一个路上偶遇的女性,而警方根据他的叙述进行了搜查,但是并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女人。为什么没有找到呢?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以下的假设可以成立,青木是在撒谎呢,为了包庇那个犯罪的女人,他编造了一段谎言。”

“可靖子是和我们在一起啊。”

“这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词,在宾馆刺杀了他之后,你们很有可能会串通起来。”

亚希子摇了摇头,“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呢?”

“所以我说着很可能并不是实现预谋好的,比如是他硬是把靖子叫到了宾馆,说穿了就是可能下了决心要和她私奔。而靖子却没有此意,或者中途改变了主意。所以为了摆脱他,迫不得已尔刺杀了他。”

她用似乎看到了怪物一样的目光盯着加贺,酒杯往边上一放,随即拿起了包。

“一派胡言,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是吗,我一点都没有胡言乱语啊。”

亚希子再次摇摇头,朝着他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来。

“就是胡说,完全说不通。”

说完,她迅速付了帐,头也不会地准备走出酒吧,开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加贺。

“我肯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加贺说,她背上一阵哆嗦,缓缓吸了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太大声了。”

加贺对吧台里的老板说。不过老板露出好像没有听到的样子,回答,没关系。

加贺在游戏盘里传着球,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但也有收获,从亚希子的反应来看,他更坚信了自己推理的正确性。

现在再来整理一下至今为止的调查结果:

四年前,去纽约的靖子和在那边美术生青木一弘坠入情网。然后最后这段感情无果而终,靖子回到了日本。青木不幸被某人捅了一刀,后来换了住处,继续在纽约生活着。

然后两年后,一个从日本来的留学生结识了青木,那就是风间利之。风间被青木的画——尤其是那张背面的芭蕾舞女所深深吸引。

又过了两年,青木在废墟一般的公寓里等着日本打来的电话,而最后那通电话没来,他便自杀了。

另外一方面,几乎同时风间偷偷潜入了舞团的大楼里,遭到了齐藤叶琉子的反抗而死亡。风间本来打算在两天后去美国。

“差不多都说通了。”加贺不由自言自语起来,经过这么一整理,事实的确是在渐渐浮出水面,不过也有仍然扑朔迷离着的地方。

他设想了两个推理:一个就是刚才对亚希子说的,刺杀青木的是森井靖子,另外一个则是青木应该在等靖子或风间的电话,因为风间死亡的时间和青木等电话的时间完全一致。

现在还不明白的是风间潜入高柳舞团的事情,结合所有的线索来考虑,他想找的只有靖子一个人,为什么要溜进舞团里面呢。

如果风间潜入靖子的公寓,而靖子正当防卫杀了他,这一切还说得通——加贺正迷迷糊糊地思考着,这个想法却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其实,如果是这样这个案件就非常明朗了,但事实却是风间进入了高柳舞团里,被齐藤叶琉子杀死。

再来就是尾田的案子,加贺揉着眼角,作出用刀捅青木的是靖子这个推理的时候,觉得她应该对强行拆散他们俩的尾田非常憎恨,但却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到现在这时候才来报仇。

“还有一步之遥啊。”

加贺鼓励着自己,又开始尝试在游戏盘上射门。

6

加贺结束搜寻情报来到石神井警署的时候,又传来了未绪在训练中摔倒的消息。是一个监视叶琉子的刑警轮完班后回来跟他说的。

“总有种莫名的感觉,”一个比加贺年长的刑警说,“她突然说自己不太舒服,但我们看上去不太像,她跳着跳着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了。所以和摔倒稍稍有些区别。”

“去医院了吗?”

“没有,好像没那么严重呢,自己也能走。齐藤叶琉子担心的不得了,去看了看她,但她本人却说没什么大碍,总之因为不太舒服就停下训练先回去了。”

“谁陪她一块儿的呢?”

“她是一个人回去的,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可疑啊?”

刑警笑嘻嘻的看着加贺,他嫌敷衍麻烦,说,“我是那女孩的粉丝。”听到这话,那刑警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对边上的同事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会开玩笑啊。”

可不是开玩笑哦,加贺暗暗想着。

走出警署,他准备穿过石神井公园走到车站去。加贺一踏入公园,慢慢悠悠地走在了以前和未绪一块散过步的小路上。

在尾田的葬礼结束后,未绪提议到这里来走走,那是一个下着雨、天空灰蒙蒙的日子。和今天的天气很像,只是没下雨。

他走到了那时和她坐过的小亭子,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伯伯和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奶奶,像当时他们俩一样并排坐着,老伯伯每说一句话,老奶奶都会乐呵呵地点头。

加贺在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果汁,站在老人们后面喝了起来。老人在说着三明治的事情,好像是商量着面包里夹什么好。妻子好像特地煮了个鸡蛋,切碎了准备夹在面包片里,但先生好像是觉得炒蛋再放点拌了芥末的蛋黄酱比较好吃——他们就在说这个。加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大概连炒蛋和拌芥末的蛋黄酱这些东西听也没听说过吧。

加贺喝完果汁又沿途返回了,老人们的话还在持续着,听着他们的话,在树林中踱步也算是不错的一件事。

正要走出公园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上次在这儿看到几个打软式网球的女初中生,那时他认识了网球充气泵一物。

等等……

加贺回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他对充气泵产生了兴趣,问女学生借过来看了一下。

加贺脑海里浮现了一种可能性,这种想法可以彻底把一个至今为止悬而未决的疑问解释通。

不,这不可能——他晃晃脑袋,肯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他觉得应该排除这种想法。

加贺走出公园,快步迈向了车站。

这天加贺还有急事要回警局处理,他在石神井公园站等了一会儿,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下一班是开往池袋的快车。坐这趟列车就可以直达池袋了。

应该会经过富士见台吧——他开着小差,目光朝着远处。高尔夫练习场隔网的另一边,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不一会儿,快车就进站了,车门打开后,加贺站在一边等乘客下车。正当要乘入车内,顿时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刹那下了决心。他收回脚,从车门前走了回来。排在他后面的中年妇女乘上车的时候还惊讶地回头看看他。

快车的车门关上后很快开走了,加贺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下班列车的指示器,上面写着:开往池袋的普通列车。

加贺乘上普通列车后,在富士见台站下了车,在车站前来回寻找着水果铺。发现一家水果店,里面似乎专卖馈赠给亲朋好友的水果,便进去买了一盒草莓,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形状大小相同的草莓。

拎着草莓加贺往未绪的住处走去,他已经送了她好几趟,还因为要检查叶琉子的所持物进去过一次。但今天总觉得和往常有些不同,心情异常紧张。

到门口按了几下门铃,但丝毫没有反应。不在家吗?应该不可能啊。再按一下的时候,忽然想到她可能在睡觉,要是这样就不打搅她了。

还是没有反应。

加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咔嚓的开门声。

加贺停住脚步一回头,看到门打开了大约20公分,未绪的脸探了出来。她一看到加贺,略感意外的张开了嘴。

“加贺先生……”

“没睡觉吗?”

说话间加贺又走了回来,门也开大了一点,他看到未绪身着浅蓝色的运动服和牛仔裙。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她问。

“我听说你又摔倒了,没事儿吧?”

“嗯,完全没事儿,只是有点不舒服……加贺先生您因为这事儿特地赶过来的?”

“也没有特地啦。”

加贺笑着递给了她手上拿着的草莓,“给,吃吧。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噢。”

她收下草莓,好像一时想不出致谢之词,看看加贺又看看草莓,可能是感到过于意外。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加贺鞠了个躬便右拐走了出去,可能因为心情很舒畅,所以很自然的加快了脚步。听到未绪叫了一声“加贺先生”,他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应道,“嗯?”

未绪的还是开门时的姿势,一直望着他。不过当他们目光对上的时候,她一下子把视线转向右边,然后又转到自己手上拿着的草莓上。用完全没有顿挫感的语调说:“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加贺一下子语塞了。随即指着自己的胸口问,

“我在没关系吗?”

她微微点点头,把门敞开了一点,小声说着“请进”。

加贺进屋后,未绪请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这是个橙红色的沙发,上面并排放着两个手工做的坐垫,一个上刺着“未绪”,另外一个刺着“叶琉子”。

“这个是你们俩谁做的?”

加贺发问,可能声音太低,在厨房泡咖啡的未绪没有听到。

桌子是玻璃的,高度比较低,上面摊放着十几盒磁带,基本上都是古典音乐。里面还有“沉睡森林的美女”、“天鹅湖”。旁边的餐具柜上放着一个小型组合音响,上面还插着耳机。加贺觉得,这样听音乐应该是她屈指可数的几个兴趣之一了。

“不好意思,放得这么乱。”

未绪把咖啡放在茶托上端了过来,看到加贺正观察着音乐磁带,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把它们收放到了架子上。

“没关系啊,我们来点音乐吧?”

加贺用拇指指了指音响,而她却摇摇头。

“不用了。”

“不过你刚刚正听到一半吧?”

“真的不用了,会分心的。”

“分心?”

“总之就不用放音乐了。”

未绪把咖啡、砂糖、牛奶放在了加贺跟前。咖啡的香气扑鼻,他说,我喝黑咖啡就好。

“那个……”

两人默默地品味了一会儿咖啡后,未绪吞吞吐吐的开口了。“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加贺摆摆手,

“我想来就过来了,吃点草莓吧。”

她终于露出了微笑。

“那个草莓是车站前的水果铺里买的吧?那家店很贵的。”

“因为大小都经过挑选啊。不过说真的,比起这种有模有样的草莓,还是那种形状乱七八糟的比较好吃一点。在那些小商铺上有卖的,用塑料袋装的那种。价格还是用黑色的绘图笔写在袋子上的呢。”

未绪噗哧笑了出来。“你要带那种来就好了。”

“那下次我就买塑料袋装的。”

加贺喝了口咖啡,环顾了一下房间内部,未绪也跟着他到处看了看。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她担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