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是尊重太太的意思了?”

  “唔……”和昌沉吟着,揉了揉太阳穴,“是啊。看来我还是希望保守一点思考。脑死亡并不是人的死亡。瑞穗迎来死亡,或许是在摘除器官的那天,四月二日吧。”

  “保守?”

  “意思是心脏停止跳动的那天。”

  近藤笑了。

  “要是这样的话,对您而言,令嫒还活着呢。因为她的心脏还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跳动着啊。”

  “啊……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近藤的意思。他听说瑞穗的心脏也被摘除了,移植给了某个孩子。

  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吗……

  这样想也不错啊,和昌想。

  尾声

  父亲说过,用不着的东西就要极力舍弃,因为这也是一个处理闲置物品的绝好机会。有东西,说是有纪念意义,结果只是放在那儿,很少会特地拿出来看。要扔的话,最好是扔这种东西,毕竟很少会后悔。

  遵从这一教导,宗吾逐一将闲置物品放进垃圾袋里。这个玩具已经不会再玩了吧?这本书已经不会再看了吧?咦,这是什么?啊,是上五年级的时候的手工作业啊。算了,扔掉吧。

  整理柜子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大纸袋子。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里面全都是千纸鹤,连同折纸鹤的彩纸放在一起。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丢。这是贵重的宝物啊。宗吾暗自惭愧,自己居然忘了这个纸袋的存在。

  一小时后,搬家的工人到了。宗吾带着莫可名状的心情,望着家具、电器、纸箱等一样样被搬了出去。虽然在这座公寓只住了两年,却留下了不少回忆。不管怎么说,都是些愉快的回忆啊。是啊,因为宗吾与父母战胜了巨大的困难,才终于能在这里共同生活。

  行李搬完之后,宗吾与父母一块儿在屋子里又转了转。屋子不大,两房一厨一卫,很快就转完了。

  “亏我们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父亲感慨万千。

  “没办法呀。当时看重的是地理位置。”母亲应道。

  宗吾与母亲坐上父亲开的车,向着新居出发。不,其实并不是新居,更应该说是旧居。那是他们三年多之前住过的公寓。

  “宗吾下个月就是中学生了啊。真快。”开车的父亲说。

  “他说想进篮球部。”副驾驶位置上的母亲说。

  “还没决定呢。”

  “是吗?篮球部挺好的啊。进吧。别的还有什么吗?足球部?”

  “都说还没有决定嘛。”

  “那个怎么样?游泳部。用具比较便宜。”

  “你说什么啊?现在的泳衣可贵啦。有种什么高科技泳衣。”

  “这样啊。那就体操部吧。什么都不用准备。”

  父母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地说着。能聊体育话题了,两人都很开心。

  车子在红灯前面停了下来。宗吾向车窗外看去,他们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上,以前放学的时候,他曾经从这儿走过。

  “那家拉面屋还在啊。”宗吾指着一间店铺。

  “是啊。才三年,不至于倒闭啦。”父亲冲着前方说。

  环顾四周,怀念涌上心头。

  “爸爸,”他叫父亲,“我在这里下车。”

  “诶,为什么?”

  “我想从这儿走回去。”

  “为啥啊,很麻烦的。”

  “就听他的吧。好久没回来了,所以才想走走啊。你认识路吧?”母亲问。

  “当然认识啦。”

  信号灯变绿了。父亲一边说着“真拿你没辙”,一边把车靠在路边。

  “可别到处乱逛哦。”母亲对下车的宗吾说。他应了声“知道了”。

  目送车子离去之后,他迈开步子。这是小学放学回家的路,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家。

  下一个转角往左拐,是一条不算宽的马路。越往里走,就越显得静谧。

  这条路,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走过了。以前可是每天都走的。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中断了一切。

  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体发沉,头晕目眩,心慌气短,想告诉老师,却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

  醒过来的时候,宗吾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戴着氧气面罩。

  医生说他生病了,那种病的名字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虽然具体情况不清楚,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心脏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光靠手术是无法治愈的。

  唯一的办法是心脏移植。

  宗吾住进了一家很擅长心脏移植的医院。因为离家远,父母决定搬家。母亲还辞掉了工作,几乎每天都来医院照顾宗吾。

  班上的朋友带着千纸鹤和集体信来看望他,对大家的鼓励,他一边道谢,一边暗中嫉妒他们的健康。

  “没事的,只要移植手术做完,你就又能健康地玩耍啦。”母亲是这么说的,但听上去不太像真的。当时宗吾不明白,但事后回想,情况是明摆着的。

  虽说移植心脏就能得救,但首先得有心脏提供。而在日本,几乎无法期待会有来自儿童捐献的器官。

  如果有可能的话,只能去国外移植。宗吾记得父母当时有过这样的交谈。

  那好像要花一大笔钱,而以宗吾目前的状态,长途旅行是很危险的——父亲为难地说。宗吾仍清楚地记得,听了这话,母亲拼命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

  住了大概半年的院之后,宗吾陷入病危,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听到枕边有人在呼唤,却无法回答。

  是要死了吧,他想。或许就要这样躺在床上死掉了。他觉得死了也好。每天这么辛苦,这么不自由,这么毫无期待,就算活下去也毫无意义。

  虽然一息尚存,却没有摆脱病危状态。每天他都做好了死去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捐献者忽然出现,宗吾接受了移植手术。他无法立即相信,可这的确是真的。之后的事情他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搬到了好多地方,有人触碰自己的身体,还有许多人在讲话。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父母送了他一路。母亲祈祷似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之后他就不记得了。醒来时,周围的样子已经改变,他到了集中治疗室。

  他听说心脏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那是三年前的四月二日。

  他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但这个住院的意义和术前已经大不相同了。每天都是新鲜的,一边观察着是否会出现排异反应,一边期待着出院。起坐练习,行走复健,一切活动他都想去做。

  就算动得飞快也不会感到难受。食物很美味。能够大声说话。这些顺理成章的事让他十分开心。

  在复健期间,他还交了个朋友。不过,他们之间相差六十多岁。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削老人总是带着一把尤克里里琴。

  “这是我唯一的乐趣啊,又能弹琴了,简直像做梦一样。”老人用有些怪异的口音欢快地说。

  听老人说,他在几年前出了事故,伤到了头部,手脚完全瘫痪。但接受了引进最新科技的手术之后,他又能够动弹了。

  “在大脑里植入电极,捕捉到想要运动的脑电波之后呢,就通过装在背上的装置,把信号传递给脊髓,手就能动啦。”老人有些笨拙地拨着尤克里里的琴弦,“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真是太厉害了。医学真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