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切换成一副夹杂着标注的复杂线路图。研究员一边移动鼠标,一边讲述着这项成果是如何改良前人技术的,今后的课题又是什么。语气中充满自信。

  真了不起啊,和昌听着他的解说,衷心感到钦佩。这种BMI开发会议每个月会召开一次,每次都会有些进展。不过,若是因此就认为播磨器械的研究员格外优秀,未免太早了些。他们通常会打探其它研究机构的动向,有时模仿别人的技术以取得成果。也就是说,在激烈的研发竞争中,今天在这里介绍的新技术,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别家公司开发出来。

  BMI——Brain-Machine Interface,大脑与机器的融合。

  这是多么梦幻的故事啊。就算身负重伤,只要大脑还在运作,人类就不必放弃人生,就能重拾生之欢乐。

  是的,只要大脑还在运作——

  和昌努力集中精神倾听部下的演讲,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躺在病床上的瑞穗。因为工作忙,他不能经常去看望她。但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往医院跑。当然,虽是去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的睡颜。

  护士常常过来护理瑞穗,做这做那,程序复杂而精细,和昌觉得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但薰子却似乎在努力掌握这一切。因为要实现在家护理,最低条件就是亲属必须能做这一系列工作。听到薰子和护士谈论这些,和昌暗中咋舌。

  拒绝捐献器官之后,他也没考虑过让瑞穗出院。他觉得,就算心脏还在跳动,可也仅此而已了,必须接受女儿已经死亡的事实。要做好心理准备,不久后的某一天,瑞穗会在医院停止呼吸。不,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在这一点上,薰子应该也和他一样。

  但她没有放弃。不管医学证据多么稀少,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吧?薰子似乎赌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抑或是,哪怕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日子里,也要把孩子当作活人一般对待。不然,她也不会产生把这种状态下的女儿带回家的念头了。

  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啊,和昌想,我的确比不上她。

  生人呼唤姐姐的时候,瑞穗的手的确动了。但他更愿意把那当成错觉。有种算命方法叫“狐狗狸”,会不会和那很相似啊?薰子说她没有动过,和昌也觉得自己没有动,但也许实际上,是他们俩当中的某个人无意识中动了动吧?(注:狐狗狸,一种算命方式。用三根竹子交叉撑起一个盆,由3人轻轻推动盆,1人祈祷,当盆开始移动时,表示显灵了,然后可根据盆的动向占卜吉凶。后来又用文字盘来代替盆。)

  不过,和昌并不想特意去强调这一点。他尊重不相信瑞穗已死的薰子的心情,也希望能够发生奇迹。

  可是,在听着BMI研究成果汇报的时候,深深的无力感依然袭上心头。即便用这些最新技术,也还是救不了瑞穗,因为本应从她大脑中发出的信号,现在只是一片虚无。除了放弃,和昌无计可施。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部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BRS研究员的报告似乎已经结束了,正一脸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指示。

  和昌干咳了一声,轻轻举起一只手。

  “进行得好像很顺利嘛。不用做外科手术就能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划时代的成就了。问题嘛,就像你说的一样,触感能在多大程度上反馈给大脑呢?在残障人士当中,有不少人为了恢复健康时的感觉,不惜冒高风险去做外科手术啊。”

  研究员紧张地回答:“我们努力试试看。”

  “不过,这个成果我很满意。接下去还要加油啊。”

  “谢谢。”

  “有没有问过接受试验的那名男士的感想?”

  “问过了。正想给您看呢。”

  研究员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纸。纸上用签字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就像做梦一样。就像是安上了新的手臂。”

  “这是刚才那位患者用机械臂写的,因为他还不能发声。”

  “这样啊,真了不起。”和昌对研究员点头道,“不能发声,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只能稍微动一动舌头,声带动不了。也不能自主呼吸。”

  “哦……”刚说完,和昌忽然生出一个疑问,“诶?不会吧?不可能啊。”

  “……您的意思是?”

  “怎么会不能自主呼吸?”和昌指着屏幕,“给我看看刚才的画面,那个受试者,静止的画面就行。”

  “啊……是!”研究员迷惑地按着遥控器。他肯定是在想,老板在激动个什么啊?

  画面出来了,那个人坐在椅子上。

  “你看,这不是在自主呼吸吗?”

  “不,不是的。”

  “为什么?没有安人工呼吸器啊。”

  “啊,您说这个啊。”研究员终于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点头道,“对,是没有安。这位患者完全可以不用安的。”

  “不用?怎么说?不能自主呼吸,为什么不用人工呼吸器?”

  “因为他接受过治疗了,是一种特殊手术……”

  “什么手术?”

  “呃……”研究员的目光开始躲闪。

  “那个……”有人举起了手,是星野祐也,“我可以说一句吗?”

  “什么?”

  “关于这一点,也许由我来说明更好。”

  “为什么?你不是在别的组吗?”

  “是的,不过当我知道这位患者的事情时,也和社长有了同样的疑问,于是独自做了些调查。”

  和昌看了看仍然迷茫地呆立原地的研究员,将视线转移到星野身上,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星野站起来,面向和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那位受试者身上,埋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横隔膜起搏器。”

  和昌皱眉道:“什么?”

  “横隔膜起搏器。简单地说,就是用电流刺激横膈神经,人工使横隔膜动起来。和心脏起搏器的设想是一样的。”

  “还有这东西?是最新技术吗?”

  “基本设想在很久以前就提出来了。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也已经有了成功的例子。”

  “这么早……”和昌摇摇头,“很惭愧,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您自然不会知道,因为这项技术在日本几乎没有实施过。除了器械入手困难之外,维护保养也很困难,而且费用高昂。毕竟,不能自主呼吸的人大多会躺在病床上,只要切开气管,装上人工呼吸器就可以了。另外在安全性方面,起搏器还残留有一些问题,很难推广。”

  “但那个人还是下定决心装了一个?”和昌指着显示屏上的男人。

  “似乎有好几个原因。首先,他的症状适合安装起搏器。另外就是技术革新。划时代的新产品被开发出来了,解决了老产品的遗留问题。”

  和昌往前探了探身子。“怎么回事呢?老产品原来有什么问题?”

  星野有些为难,搓着手:“这可说来话长了。”

  和昌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周围,部下们都困惑地沉默不语,目光中流露着不安。因为社长正沉浸在与会议完全无关的话题之中。

  “不好意思,”和昌对星野说,“扯远了。请坐。”

  星野似乎松了一口气,坐了下去。

  “啊,不过,星野君……抱歉,待会到我房间来一下。”

  年轻的研究者担心地看了看四周,答道:“是。”

  敲门声响起。和昌说了声“请进”。

  “打扰了。”门开了,星野抱着文件夹走了进来。

  “刚才真不好意思。这个话题我个人很感兴趣,结果一时忘形。”和昌从桌边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好了,你也坐。”

  “是。”星野拘谨地在皮沙发上坐下。

  “叫你来,不为别的,是想听你继续说下去。”和昌道,“那个,叫什么来着,横隔膜……”

  “横隔膜起搏器。我想您应该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把资料都带来了。”星野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

  和昌点点头。“你为什么关心那项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