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爸谈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想法。如果能知道瑞穗的想法就好了。于是我想,如果那孩子长大了,关于这个问题有了自己的看法,她会得出什么结论呢?”

  薰子直勾勾地盯着泰迪熊。“如果瑞穗长大了……”

  “你怎么想?”

  和昌想,她大概会这样回答: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但薰子想了想,沉默不语。

  终于,她开口了。

  “之前,在公园里,我们发现了三叶草。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是那孩子自己发现的呢。她说,妈妈,只有这棵有四片叶子哟。我说,哇,真棒,找到它意味着会得到幸福呢,带回家去吧。接着,你猜她怎么说?”她的目光在和昌脸上逡巡。

  “猜不到。”他摇摇头。

  “瑞穗说,我已经很幸福了,为了别人,还是把它留在这里吧。也许,它会给另一个陌生人带去幸福哦。”

  有什么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猛地涌上泪腺,模糊了和昌的视线。

  “真是个好孩子啊。”他的声音哽咽了。

  “是啊,是个很好的孩子呢。”

  “多亏了你。”和昌用指尖拭去泪水,“谢谢你。”

  6

  薰子把瑞穗的照片拿给和昌看,两人就这样捱到了天明。和昌回到青山的公寓,换了身衣服,开始工作。要完成各项任务,还是自家的电脑用起来顺手。

  虽然一夜没睡,却毫无睡意。只是头很沉,敲击键盘的指尖也有些迟钝。

  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他看看表,快到上午九点了。薰子说上午十点在医院见面。多津朗在邮件里也是这么写的。薰子说,她的父母也想去看看瑞穗。

  和昌把手伸向手机,给神崎真纪子打电话。本该在周日上午打的,完全忘记了。能不能顺利接通,都还是未知数。

  不过,电话很快就通了。一个轻快的声音说:“早上好,我是神崎。”

  “早上好。周末还打给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吗?”她用秘书式的语气问。

  “嗯,其实——”

  他感到紧张,和打给多津朗时的紧张截然不同。或许经营者都不想让部下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我女儿出了事故,现在病情危重。”

  “诶?小穗?”神崎真纪子的声音很震惊。

  她是见过瑞穗的,在几次聚会上。

  “在游泳池溺水了。虽然在医院接受了治疗,但还没有恢复意识。听医生的意思,似乎是没救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怎么会……”神崎真纪子说了这半句,就再也说不下去。面对这种局面,连能干的秘书也没办法马上找出话来应对了。

  “所以,得让你帮我把明天之后的日程重新安排一下。是推掉,还是改期,你看着处理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好的。

  “明天只有一个公司内部会议,我会想办法安排的。如果需要有什么问题需要社长的指示或判断,我会尽量往后拖延。若是特别紧急,我再联系您,这样可以吗?”她的口齿非常清晰,但听上去似乎微微有些发颤。和昌眼前浮现出神崎真纪子操作着平日常用的笔记本电脑的画面。

  “好。我应该不会关机,如果要关机的话,也会提前通知你。”

  “明白。另外就是明天之后的日程安排了。基本上都可以推迟,不过周三有个新产品发布会。”

  对了,那是努力了多年的产品,对此和昌也很有自信。就在不久之前,在某商业杂志的采访中,他还志得意满地说,这肯定会带来播磨器械的一大飞跃。

  看来我真是个事业型的人啊,和昌想。只适合埋头于工作,而建立一个幸福平静的家庭,或许是和本性相违背的吧。

  “社长?”神崎真纪子叫了一声。

  “啊……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了。发布会我尽量朝出席的方向努力吧。”

  “好的。那么我准备两套方案,一套出席,一套缺席。您如果不方便,我拜托副社长替您出席,可以吗?”

  “好。啊,对了——”和昌握紧了手机,“这件事的详情,我想请你替我保密。如果有人问的话……好像家里出了点事——你就这么说吧。”

  “明白。”

  “拜托你了。抱歉啊,今天本来是周日的。”

  “请别放在心上。倒是……”对方好像在调整呼吸,“真的已经无法可想了吗?就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吗?哪怕是一点点?”

  和昌紧紧地咬着牙。他怕自己贸然一开口,就会带上哭腔。

  “脑电波,没有了啊。”

  神崎真纪子没有回答。或许是无法回答吧。

  “你对BMI多少有点认识,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的吧?”

  “……是。”

  “那,以后的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好的。社长也请保重身体,还有太太。”

  “谢谢。”

  挂断电话,刺目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射进来,他不由眨了眨眼。

  奇迹吗?

  和薰子谈话时,这个词也出现了好几次吧?如果能发生奇迹,无论做出什么牺牲都心甘情愿。但事实是,每次说出这句话,内心的空空落落就会增加几分。因为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他冲了个澡,把自己打理了一下。虽然不觉得饿,但还是从冰箱里拿出果冻状的营养品,吃了些,才走出家门。这一天或许会很漫长。

  来到医院的时候,薰子已经到了。她的父母、生人、美晴和若叶也都来了。千鹤子和美晴肿着眼睛,岳父茂彦双手按着膝盖,向和昌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老太婆做错了事,就如同我做错了事。要杀要剐,随您的便吧。”岳父的声音宛如呻吟。

  “您别这样。我知道,错不在岳母她们啊。”

  但茂彦还是一脸痛苦地连连摇头。

  和昌站在千鹤子和美晴面前。

  “事故原因还是要调查清楚的,但无论如何,您二位都不要再自责了。”

  千鹤子双眼紧闭,老泪纵横。美晴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多津朗也来了。他穿着一套茶色西装,连领带都打上了。多津朗朝薰子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和茂彦他们一起悲叹起来。

  护士走过来请和昌他们,说近藤现在有空了。

  他和薰子走进昨天那个房间,近藤正在里面等候。

  “我给您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和昌与薰子坐定后,医生说,“首先请看屏幕。”他指着电脑屏幕。

  上面显示的似乎是瑞穗的头部。基本上全用蓝色表示,只零散夹杂着少许黄色和红色。

  “这表示的是大脑活动。蓝色部分没有活动,黄色和带点红色的部分,可以说有极微小的活动存在。但非活动范围扩大到了这种地步,大脑功能很可能已经丧失了。”

  和昌沉默着,点点头。薰子也没有再度失态。他们已经多次告诉过自己,没有奇迹发生。

  “您二位是不是谈过了?”近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