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暂时没有饿肚子的危机后,我们关好柜门,走回房子中间。

  棉帽男一伙三个人,已经在小木桌的一边坐下了。围巾女跟眼镜男似乎是一对,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紧紧靠在一起。棉帽男自己坐在另一边,摘了手套一直往手上呵气。

  我们也盘腿坐下,分成两个人一组,正好坐在木桌的四边。水哥当然是跟小明一起,小明按照惯例坐在他左边;我和小希组队,多吉自动自觉跟棉帽男凑成一对。

  虽然门窗都关紧了,没有风吹到体表上,不会带走人体的温度;但是外面雪越下越大,木屋里又没有取暖的设备,气温已经低于零下,还是蛮冷的。所以,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自觉地紧紧靠在了一起。

  我看了一眼手表,今天晚上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还以为已经很晚了,其实才不到十点。按照都市人正常的生物钟,这个时候都不太睡得着,更何况现在睡眠的条件那么差,大家又都忧心忡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小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问题:“多吉,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

  多吉朝着屋外的某个方向,虔诚地拜了一下,然后传达了山神的旨意:“亲们别担心,绒藏卡瓦格博山神告诉多吉,大雪马上就会变小,半夜就会停的。明天会是个大晴天,积雪不会太厚,我们明天下山小心点就可以了。”

  他看着我们半信半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山神说,他不想要我们留在山上陪他,亲们一定可以安全下山,多吉可以打包票。”

  我心里想说,得了吧,你还打包票不会下雪的呢。不过这话在心里说说也就算了,讲出来太打击士气。身处于庞大雪上的一个小木屋,漫天风雪呼啸,我们实际上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如果人再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人很容易就垮了。

  水哥这时候提议:“对了,你们不是拍了个视频,水壶会爬坡吗?我们再来试试。”

  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己黑色的保温水壶,放在了小木桌的桌面上。

  小明紧紧抱着水哥的左手:“好怕怕哦,要是真的有鬼怎么办?”

  昏暗的汽灯下,我们八个人都盯着那个水壶,像赌场里的赌徒盯着即将揭开的骰盅。

  水哥吐了口气:“看好了……”

  水哥也像开赌一样右手猛地一扬,他留在桌面上的水壶……

  一动不动的。

  小明很失望地说:“啊?怎么都不会动嘛。”

  我就坐在水哥对面,抬起了我这边的桌子,结果水壶啪的一声,直接滚落到水哥怀里了。

  小希看向眼镜男:“你们的魔术重复不了嘛。”

  我皱着眉说:“有可能是这个水壶的问题,你们谁的水壶是红色的,拿出来再试一下。”

  棉帽男一伙都把视线投向了墙角,那个小野留下的登山包上。

  看来,视频里那个红色的保温壶,是属于小野的。现在他人失踪了,虽然没有人说,但在这样的大雪里,九成九机会是挂了。那他的保温壶就成了遗物,再拿出来当实验用具,似乎也不太好。

  不过,还有别人也用的是红色保温杯。

  小明举手说:“我有!”

  水哥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已经把手缩了回去:“不过还是算了。”

  看来她自己也想到了,失踪的小野跟她一样是掉进了湖里,现在她不想再跟小野多一个“拿水壶做爬坡实验”的相同点,不然的话说不好她也会失踪掉。

  “我的也是红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靠我身上的小希就站了起来,然后从登山包里取出了她的红色水壶。

  她走回来坐下,把水壶放在木桌上。我发现她的这个也是膳魔师的牌子,跟视频里小野那个款式相同,只是小一号而已。

  纵然是个女流氓,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她拿着水壶的手还是有点抖。

  “我来吧。”

  我挤开她的手,握着那个水壶。

  小希看了我一眼,微微颌首,勉强算是在谢谢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手里的水壶,并没有要向哪里滚动的意思。大学时候舍友们玩笔仙,虽然我是不信而瞎凑合,但现在拿着水壶,有一点当年几个人抓着笔的感觉。

  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不希望水壶会动,这样就证明了雪山上并没有什么违反科学常识的怪事发生;另一方面,又希望水壶会自己爬坡,这样的话,就证明我找出的“红色”这个关键词是正确的。

  “来了哦。”

  我慢慢松开手指。

  失去了约束的水壶,躺在桌面上,像尸体般一动不动。

  “切,果然什么都没有嘛”,小明靠在水哥手臂上,说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一样。

  我们望向眼镜男,他双手合十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这种现象什么时候会发生。”

  这个人多礼的让人都不好意思了,我转移话题道:“鬼屋里没有鬼,大家现在又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

  棉帽男热烈地响应了这个提议,用他非常普通的普通话说:“好啊好啊,我来讲一个故事。你们听说过那个雪山探险的故事吗,就像我们这样,有八个人在山上遇到了大风雪,躲进了避难的小屋里。然后他们就点数,每个人都对,但是数来数去,就是多了一个人……”

  虽然这个故事早就听过了,在这个环境下,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小希出面制止道:“好了好了,换个别的。”

  多吉清了清嗓子,“多吉来讲个故事,以前在东莞的时候听工友讲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围巾女跟眼镜男一眼,“关于日本人的故事。”

  小明拍手道:“好呀好呀,多吉还会讲故事,不过肯定没有我家水哥讲的好。”

  水哥恬不知耻地说:“低调,低调,像我这么帅又会讲故事的是少数。”

  多吉没有理会这对不要脸的小情侣,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开始说他的故事。

  “以前有三个小日本,空难掉到了海里,游到一个岛上。岛上有食人族,把三个小日本抓了起来。食人族酋长说,我们今天吃饱了,不吃你们了。但是你们要去丛林里找十个同类的水果,随便什么水果都可以。小日本先回来了两个,一个带了十根香蕉,一个带了十粒葡萄,还有一个没回来。”

  这是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故事,在互联网发展起来前叔就听过了。里面被食人族抓住的三个可怜虫,基本上你可以转换成任意的版本。多吉在这里说他们是日本人,叔当然知道,他是有点用意的。

  果然,他越往下说,对面坐的两个人脸就越黑。尤其是那个瘦高的眼镜男,眉头紧皱,表情明显可以看出恼怒。

  多吉却好像没有发觉,继续往下说:“食人族酋长这时候说了,你们把带回来的水果,都塞进自己菊花里,不许哭,也不许笑,全塞进去了我就放你们走。第一个日本鬼的是香蕉,他塞到第三根,哭了,被杀掉了;第二个日本鬼的葡萄很好塞,他塞到第九颗,马上就要成功了,突然!他笑了……”

  多吉双手放在木桌上,乐不可支地环顾四周:“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笑吗?”

  看来听过这个老掉牙笑话的,不止我一个,小希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多吉:“因为第三个人带了十个榴莲回来呗。

  多吉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是的,榴莲,十个榴莲!小日本鬼子哈哈哈……”

  还没等他笑够,坐他对面的眼镜男半跪了起来,双手用力按在小木桌上,看得出在勉强压抑他的愤怒:“对不起,不过,请不要侮辱人。”

  多吉止住了笑,斜眼看着眼镜男:“侮辱人?什么侮辱人?日本人根本不是人!侵略我们国家,还把我们的神山弄得一塌糊涂!”

  我跟小希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口一个亲,脸上两坨高原红,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向导,竟然会有反应如此过激的时候,而且竟然那么厌恶日本人。

  不过,他对面那个眼镜男,表现也同样让我们大跌眼镜。一路上他都是彬彬有礼,多礼得让人心烦,这时候竟然因为一个流传在上世纪的老笑话,气得面红耳赤。

  坐他旁边的围巾女站了起来,只比半跪着的眼镜男高一点点,按着他肩膀,俯身跟他说着什么,想让他冷静下来。虽然她压低了音量,但是在这么压抑的氛围内,那么近的距离,大家都能听见她说的不是普通话,当然也不是粤语。

  这个时候,虽然会说日语,但却最后知后觉的小明,终于也发觉了这个事实,用日语问:“你胖紧?”

  按照叔多年研习日本爱情动作片的经验,能听出小明问的是——日本人?

  棉帽男还想掩盖:“哈哈哈什么日本人,你们想多了,我们都是香港人,他们会说一点点日语而已,一点点啦。”

  他一边说,一边朝眼镜男打眼色,但眼镜男不知道是生性耿直,还是气得失去了理智,干脆曾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到头上的汽灯。

  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对着我们,一字一句:“对,我井上慎吾,上川美子小姐,还有失踪的船原小野,我们都是日本公民。”

  当眼镜男——井上慎吾,说自己是日本人的时候,其他人都并不意外。从他异常多礼的表现,奇怪的普通话口音,偶尔跟围巾女——上川美子聊天时传出来的日语,种种蛛丝马迹,让我们早就猜到了真相。之前慎吾自称小吴,美子自称小美,看来都是根据日文名字起的假名。

  “日本鬼!”

  我们注意力都集中在站着的眼镜男,不,井上慎吾的身上,等到多吉大喊一声,蹭地站起来、一脚踩上木桌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

  矮小的他跟瘦高的井上慎吾,身高差距有十几公分,不过那小木桌可有三四十公分高,凭借着高度的优势,多吉一下子就扑到了眼镜男身上,把他扑倒在木地板上。

  多吉骑在井上慎吾的肚子上,好像武松打虎一样,抡起拳头往慎吾的脸就是一下。

  慎吾被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之后,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开。因为臂长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脸了,只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乱抓。两人于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扭打在了一起。

  我们另外三个男的,赶紧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还击的慎吾,不过限制了他们的肉体,却无法制止他们语言上的互相攻击,两人骂骂咧咧的还是没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