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人叫了他,是吧台里面的小姐,吧台上只有一根蜡烛,显得更加黑暗,但却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小姐的脸。她生的还不错,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的,给他的印象很好,他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似乎并不介意,继续问:“先生请问你要什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出来:“对不起,我是来等人的。”
“请问你等的是哪位?”她很殷勤地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他慢慢地说:"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知道那个人的网名叫图兰朵。"
“请问你是无名氏先生吗?”
她怎么知道的?难道她就是?他匆匆回答:“是的,是我的网名。”
“先生,请跟我来。”她走出了吧台,向里走去,他紧紧跟在她后面,由于地方局促,所以他们靠得很近,从后面看,她的身材相当好,是还未完全成熟的那种,就象个女学生。一边走,他一边看着咖啡馆墙上的装饰,全是水粉画,至少他还能分辨出油画和水粉水彩的区别。画框里画的全都是人们安睡的场景,有全身的,也有半身和只留出一张脸的,有独自一人的画,也有画了一对男女,有的画是室内的背景,有的则是野外,或者是虚幻的环境。尤其是中间最大的一张,画着许许多多的人,也许有几百个人物,全都站立着,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周围是巍峨的宫殿式的建筑,天上挂着一轮圆月。但画中的人却都闭着眼睛,不知道他们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曾经学过美术的,所以格外多看了几眼。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小姐已经把他引到了咖啡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桌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先生,你要等的人就在这里,你们慢慢谈吧。”小姐转身又退回吧台去了。
“请坐。”桌子边的女人对他说,她的声音非常悦耳,就象是个唱歌的。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桌子上有两杯咖啡,显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还有一支白蜡烛,白色的烛光象精灵似的跳跃着,正好照亮她的脸。他仔细地端详着她,她非常漂亮,是的,就象是在舞台上见到的那种女人,好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让人觉得不真实,特别是照在她脸上的烛火不断闪烁,让她的脸时明时暗,给人忽远忽近,忽隐忽现的感觉。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紧张,许久才开始说话:“你就是图兰朵?”
“是。”
“你好,我是无名氏。”
“嗯。”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对他微微笑了笑,“喝啊,咖啡都快凉了。”
他象是被命令似的喝了一口,还好,不算凉,还热着。他不懂咖啡的味道,只觉得喝完以后脑子越来越清晰了,恐怕今晚真的睡不着了。
“你真的是睡不着才来这里和我见面的?”他问图兰朵。
“是的,不过不仅仅是我和你睡不着,许多人都睡不着。”
“今夜无人入眠?”他尝试用她的语气说话。
“你明白了?”
“对不起,还不明白。”他老实回答。
她又笑了笑:“你总会明白的。”
“别说这个了。”他不想和别人说自己不明白的东西,他又环视了整个咖啡馆一圈,人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些,既有一男一女的,也有一个人独自浅酌的,甚至还有四五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全都好象不知疲倦的样子,与窗外深沉的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又抬腕看了看表,都快十二点半了,原来这个城市里真的有许多人是昼伏夜出的,就象是猫或老鼠那样的夜行动物,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尖利的光。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图兰朵的脸上,她的脸依然在摇晃的烛光中隐隐约约,但是眼睛却很清晰,就象这咖啡馆里其他的人。他终于开口问她了:“你常来这里吗?”
“不,偶尔来。”
“为什么这里叫失眠咖啡馆?”
“因为当初开这个咖啡馆的人是一个失眠者,他觉得慢慢长夜非常难熬,所以,就开了这个失眠咖啡馆,专门为失眠者服务。”
“专门为失眠者服务?”他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服务的。
“是的,每天晚上十点钟开始营业,到第二天清晨六点。这座城市里许多失眠者就专门慕名而来在此度过慢慢长夜。”
“这么说,他们都是失眠者?”他指着周围的人说。
“没错,他们都是因为失眠而聚在一起的,他们大多数人原先都素不相识,在这里却象最好的朋友那样无话不谈。”
“无话不谈?”
“是的,无话不谈,现在,你也是失眠者了,你也可以和我无话不谈了。”她把脸靠近了他,烛火就在靠近她的鼻尖一寸左右的地方跳动着,他几乎连她脸上的毛细孔都能看清,他不禁下意识地把身体后退了一些。
“那么,谈些什么呢?”他轻轻地说。
“比如,谈今夜的失眠,谈你的过去,谈你的爱好,谈你的名字。”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和着音响里发出的女高音的音乐声,飘飘荡荡地钻进了他的耳朵。而咖啡馆里所弥漫着的那股奇特的香味似乎略微浓郁了些,让他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的名字?”
“对,就谈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她又继续靠近了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被烛火映成了鲜活的红色。
“我叫——”他忽然停住了,不知什么力量使那两个到了他嘴边的字又被他咽了回去,头疼,头很疼,突如其来的,让他想起了什么,他重新睁大了眼睛说:“我叫无名氏。”
她笑了笑,他能从她的笑中看出她的眼睛里流出的那种失望,她问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你的真实姓名?你父母给你的名字。”
“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呢?”她步步紧逼。
是啊,害怕什么呢?他又自己问了自己一遍,不就是自己的名字吗?他的名字很普通,既不难听也不拗口,也没有与众不同,就象这个城市中许多同龄人的名字那样,都是父母给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他一连在心中暗暗问了自己好几遍,却没有答案。绝不是网络的原因,许多网友都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他一向不介意的,“无名氏”这个名字也只有在和“图兰朵”对话的时候才用。
他回答不出来,只能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今夜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她以命令式的语气对他说。
他有些哑然了,于是,他把目光转到了吧台上,立刻,他和那个吧台小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原来她一直看着他们这里,虽然很远,烛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特别明亮,似乎能说话。
“你在看什么?”他的图兰朵忽然问他。
“没,没看什么。”
“你在看柳儿吧?”她也把头扭到了那边。
“她叫柳儿?”
“嗯,你不打自招了。”
他这才感到自己的愚蠢,他傻笑了一下说:“你认识她?”
“对,我认识她,而且,你也认识她。”
“我也认识她?”他有些难以理解,他又把头扭向了吧台,仔细地端详着柳儿的脸,柳儿似乎察觉到了,她特意把自己的脸靠近了蜡烛,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他的脑子里仔细地搜索着,搜索自己的记忆里究竟有没有这张脸,有没有柳儿这个名字。他苦思冥想了片刻,绞尽了脑汁,觉得的确好象有过一个叫柳儿的女子与他认识,大约也确是她那个年龄,也仿佛有这么一张脸曾经见过,甚至可以说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一切又好象是从一面斑驳的镜子里照出来的,锈迹斑斑,难以辨认。或许真有过一个叫柳儿的女孩,但他记不清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了,也好象的确有过一张这样的脸,但他又实在记不清那张脸的名字叫什么了,他的记忆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