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大概是太忙了。我有个朋友也经常有作品参展,虽然入选的只是极少数的作品。他成天抱怨说总是白忙活呢。”嵯峨似乎想迎合我的喜好,并没有打算将话题从画画上移开,而对我来说这话题却并不那么愉快。

“可以打开收音机吗?”趁着交谈的空隙,我说,“想知道职业棒球联赛的结果。”

“哦,好啊,不知道今天战况如何。”嵯峨按下开关,传来的却是交响乐。

“莫扎特。”直子说。

“是啊,我记得有个台是播棒球的……”

“不用了,听这个就行。”我阻止了嵯峨再去转台,“听这个比棒球更好。”

“也是,想知道棒球比赛的结果可以去听新闻。”

狭窄的车内飘荡着美妙的音乐,有种亲临现场的感觉。直子和嵯峨似乎也暂时沉浸在了音乐中。

“典子的钢琴要是能弹到这个程度就好了。”演奏结束后,嵯峨苦笑道,“音乐方面的才能据说在三岁就定型了,也许现在为时已晚。” “典子肯定没问题的,对吧?”直子问我,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坦白地说,就凭刚才听到的演奏,我不觉得她有说明天分,但也没必要在这里让乃父失望。

“对了,听说那个男的也想当音乐家。”嵯蛾的眼神在后视镜中看起来意味深长。

“那个男的?”我萤复丁一遍。

“京极瞬介,就是那个打了你的强盗。”

“哦……”不知为何,我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搞音乐?”

“据说还是真格在做呢,音乐学院毕业的。详细情况我也不了解。”

“听说经济上似乎不太宽裕。”

“没错,所以听说学习相当刻苦。他那去世的母亲好像也是个坚强的人。”

据说京极的父亲就是那家房产公司的老板,但从来没给他们母子任何援助。

“哦,那家伙是做音乐的……”我心里似乎有十疙瘩,难以名状,总在内心深处挥之下去。

京极是摘音乐的……

那又怎样?这种事简直司空见惯。我好像还在某个杂志上看到过,音乐是全世界年轻人最关心的话题。

“似乎让您想起那些不喻快的事了,都怪我太迟钝。”见我一言不发,嵯峨关心地说。

看看一旁,直子也正看着我。我下意识地觉察她和我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从她朝我皱眉、微微摇头的动作就可以看出,她似乎在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终于到了公寓,我向嵯峨道谢,直子也跟着下了车。

“不让他再送你一程?”我问。

“不能让你一人待着。你别胡思乱想了,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怎么能说是胡思乱想?没有比这更说得通的了。”

“堂元老师他们怎么么做那种疯狂的事呢?”

看我们以直站着说个不停,嵯峨似乎也有些诧异。

“你上车吧,反正今晚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我把犹豫不决的她推进车后座,再次向嵯峨道谢。

“再见。”嵯峨发动了车子。

我目送车子离开。直子就那么一直望着我,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26

第二天是周一,我又请了假。虽被上司嫌弃,这也是我权利范围之内的事。

我去警察局找仓田警官。他们让我去窗口登记,然后在等候室待着。所谓的等候室里只搁了张破旧的长椅和一个肮脏的烟灰缸。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来了。还是那张略微发黑的脸,鼻于和额头上泛着油光,卷着衬衫袖子,看上去精力充沛。

“呵,看上去挺特神的嘛。”他一见我就说,如果他心里果真这么想,过人的观察力也不怎么样。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哦?什么事?”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是关于那个强盗,好像是姓京极。”

“哦,”他看看表,说,“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吧。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

他推荐的那家店的咖啡并不怎么好喝,只是一味的苦。不过,坐在最靠里的座位谈话不必担心被谁听见,很适合密谈。

“京极的家现在怎样了?”我问。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事件发生之后是他妹妹在住。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也许搬了。”

“他有妹妹?”

“你不知道?这么说他妹妹没去看过你?代替死去的哥哥去赔罪是情理之中的事,真不像话。”

“想不到京极还有个妹妹。听说他母亲未婚那样的条件下还生了两个?”

“她也不是乐意才生的。”他说,“他们是双胞胎。”

“双胞胎?”真是令人意外的消息。

“再加上番场一直不愿意承认他们母子,真是雪上加霜啊。妹妹叫亮子,汉字这么写。”他用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遍。

“知道她的住址或者联系方式吗?”

“倒是知道,你问这些想干什么?我理解你心里的怨恨,但人都已经死了,把怨恨撒到他妹妹身上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动了动嘴唇:“我没想干什么,只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京极的情况,住院太久,都没机会了解他。”

我以为他又要问我了解京极有什么目的,他却干脆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刚才也说了,这个地址可能没人住了。”

“没关系。”

他把住址和电话号码念了一遍。在横滨。我从裤袋里掏出本子和圆珠笔记下来。

“京极本来打算当音乐家?”记完之后,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仓田点点头:“好像是想当钢琴家,但并不顺利,出事之前好像在酒吧和小酒馆弹琴。”

“为什么不顺利?”

“呃,不管怎样,艺术的道路总是艰难的。”

这个道理我也很明白。

没什么可问的了。“我该走了。”

我起身去拿账单,他抢先了一步。“这点小钱就让我来吧。再说以前你也帮过我。”

“可惜没帮上忙。”

他眯起一只眼苦笑道:“说到我的痛处了啊。就算没帮上,我们的工作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尽一切办法破案吗?你的证言对案子的解决还是有帮助的。”接着他搭着我的肩膀说:“事情已经了结。你还是尽快把它忘了,这样才能重新开始啊。”

我浅浅一笑。这是对一无所知的警察的嘲笑,事情已经了结?应该说才刚开始。

他大慨把我的微笑误解成一种善意了,高兴地朝收银台走去。

在咖啡馆前和仓田分手后,我直接向车站走去,途中在一家小书店买了地图,试着查了查刚打听到的地址,坐电车过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我毫不犹豫地买了票,穿过检票口。

昨晚思考了一夜的结果是一定要彻查京极。在嵯峨的车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看来不把事情弄明白,我就无法往前走。

关于是谁给我捐赠了脑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我被告知是关谷时雄,事实果真如此吗?

从时雄父亲的话来看,时雄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实青年,简直就像从前的我。

这和我的假想对不上号,这个假想是:我最近的人格变化是由于受了捐赠者的影响。情绪激烈波动、过度敏感和容易冲动,都是我以前不曾有过的,那么是否可认为,捐赠者的个性以某种方式在我身上表现了出来?

但从关谷时雄的父亲的话里看不出他有类似的性格特征。难道是这个假设本身有问题?人格变化是由别的什么原因引起的?

昨晚嵯峨的话给了我另外一种可能。他说京极曾经想当音乐家。

我无法忽视与此相符的几个事实。关键词就是音乐和钢琴——大闹酒吧时是这样,听嵯峨典子演奏时也是这样,我的脑对钢琴声显示出异常的反应。

其实,我觉得捐赠者不是关谷时雄而是京极瞬介这个想法,也并非有很大的跳跃性,反倒是除此之外的解释都过于牵强。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个对音乐漠不关心的男人乐感突然变好呢?

这样,堂元博士他们隐藏捐赠者身份的原因也就很好理解了。无论如何,京极都是个罪犯,移植这种人的脑肯定会产生许多社会伦理问题,更何况患者还是那个罪犯的受害者。博士他们无视我人格变化的原因也解开了。一旦追究那一点,捐赠者的身份就有暴露的可能。关于我受了京极的脑的影响这一点,他们肯定早已心知肚明。前些天若生久违地给我作了听力测试,那肯定是为了测试我身上有没有表现出作为音乐家的京极该有的特质。检查结果肯定是积极的,我有自信几乎可以拿到满分。那个奇怪的心理学家的精神分析肯定也是为了寻找我身上潜藏着的京极的影子。

当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就更想仔细调查关于京极的一切。至于查了之后有什么打算,目前我还没来得及考虑。我只是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阻止我继续变身的方法。如果最后还是无法阻止我变成另一个人,至少我得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这是我应有的权利。

一路上我换乘了几次电车,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到达了要去的车站。宽阔的街道就在旁边,这是个大站。

我在派出所打听了一下,京极家走几分钟就能到,派出所外面就有一个公用电话。似乎该打个电话通知对方,但我还是迅速离开了。不给对方任何心理准备也许更有利于找出事情的真相。

我照警察说的顺着大路往前走,接着走进一条狭长曲折的小路。路旁停了好多车,导致道路更加狭窄。路旁密密麻麻地盖着小房子和公寓。

京极的家就在那些房子当中,占地面积大概有十几坪。那是一幢古旧的木质两层小楼,墙壁早已被熏得发黑,阳台上的扶手也像得了皮肤病似的锈迹斑斑。只有大门似乎是最近才换过的,异常显眼,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凄凉。门牌上写着“京极”,看来房子还没有转让给别人,但也不能保证还有人住在里面。

我试着按了按墙上简陋的对讲机,听见屋里门铃响了,连按了两次都没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