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我松了松手,“什么建议?”

她长吐一口气说:“我只是从堂元老师那儿听说你的情况,也只是按指示行事,基于听到的情况判断你一切正常,但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老师他们的真实想法。”

“然后?”

“听了你的话我想,可能有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事实,在严重影响着判断结果。”

“有可能。”

“这样吧,我会想办法去调查老师的真实想法,有什么情况就告诉你,条件是你得照常来定期检查。怎么样?”

“你不能保证会告诉我真相。”

她叹了口气:“相信我——我只能这么说。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我沉默着摇摇头。别无他路。

她用双手紧握着我的手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盯着她那白皙的手,点点头。很奇怪,心静了下来。

“那我走了。”她放下我的手去开门。

看着她的侧脸,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是杰奎琳·比赛特。”

“什么?”

“很久以前就觉得你像谁,终于想起来了。”

“杰奎琳·比赛特?”她浅浅一笑,“做学生时有人说过。

“橘小姐,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为什么要问?”

“想了解你,不行吗?”

她困惑地屏住呼吸,为掩饰窘态拢了拢刘海,说:“我叫直子。”

“直子……怎么写?”

“直角的直,孩子的子,很普通的名字。”

“橘直子,好名字。”

“下次研究室见。”橘直子有点不高兴地走了。

我过去锁门,空气中有淡淡的古龙水味。

23

晚上,阿惠来了,好像是听说了我大闹酒馆的事。联系她的大概是橘直子。她帮我铺好被褥,安顿好,又为我忙这忙那。

“不要再胡来了哦。”她一边拿湿毛巾敷我的额头一边嘱咐。和橘直子相比,这姑娘的脸庞还显得很稚嫩,脸上的雀斑总有一天能消失得干干净净吧。

“你在听我说吗?”她有些不安地问我。

“嗯,听着呢,以后再也不会干那种事了。”把她和橘直子作比较让我感到有些惭愧,她对我来说应该是无可取代的。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昨天那样的事,她没再追问,好像是怕触及那件事。她似乎也以她的方式感受到了我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反正今晚她的话特别少。

“那个……阿纯,我今晚可以住这儿吗?”她像个要坦白什么的孩子似的望着我。这种问题她以前从没问过我。

“当然好啊,”我回答,“留在我身边吧。”

她似笑似哭地站起来,走近被扔在一边闭置很久的画架。“这幅画完成了?”

“算是吧。”

就是从那张窗子望出去的风景画,画得实在太糟糕,我连再看一次的勇气都没有。我甚至始终无法相信那是我的作品。

不远处隐约传来歇斯底里的狗叫声。“吵死了”我嘀咕着。

“好像是后面的四户人家养的。”阿惠说。

“嗯,那种狗真该杀了。”

阿惠对我的话没作任何回应。她盯着画布良久,终于转向我说:“阿纯,我……我想暂时回乡下去。”

“老家?”

她轻轻点头。“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我也好久没回去了……前段时间家里就总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呢。”

“哦?什么时候?”

“买了明天的票。”

“哦。”我只是应了一声,找不到其他能说的话。也许,说“别回什么老家了”,才是成濑纯一该有的反应。

“其实,我昨天把公寓退了,昨晚是在朋友家过的,所以今天要是不让我住在这儿,我就要露宿街头了。”她强颤欢笑,大概是在竭尽全力跟我开玩笑。

“你在这儿住就是了。”我说。

那一夜,我们睡在一床被子里。阿惠枕着我的胳膊,把头埋在我胸前,哭了。我心里非常清楚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尽力掩饰迄今为止内心发生的变化,但无疑早被她看穿了。

我温柔地抱着阿惠的身悼体。好久没有仔细体味这种感觉了,但我并没有勃起,这一事实让人感到悲哀。

第二天,我把阿惠送到车站。我们俩并肩站在站台上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把作为成濑纯一该说的话说出来。如果对她说不要走,她就能安心吗?就算把她拉回来留在身边,我们俩又能谱写出怎样的未来呢?

列车缓缓进站,她提起事先存放在投币存物柜里的行李。

“走了哦。”

我知道她在竭力掩饰内心的伤能。应该留住她,留住她就等于留住了自己。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不要走”,只吐出“路上小心”这样毫无意义的台词。

“谢谢,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哦。”阿惠答道。

她上了车,把脸转向我,表情是我从来见过的哀伤。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隐约觉得头疼,似乎听见鼓声由远及近。

门关上了,列车开始启动。阿惠朝我轻轻挥手,我也朝她挥挥手。

脑袋里的鼓声越来越大。咚!咚!咚!我目送列车离去,感到站立都很艰难,就蹲了下来。想吐,头晕,我双手抱头。

“喂,没事吧?”旁边有人问我。我挥挥手示意不要紧。

不一会儿,脑子便开始恢复平静。鼓声渐渐远去,头也不疼了。我就那样蹲在地上,看着轨道的前方。不用说,阿惠的车已经走远了。

我为什么那么惊慌先措,只不过是少了个女人。

我站起来,瞪了一眼周围那些大惊小怪的人,迈步离去。

【叶村惠日记 4】

七月十四日,星期六(阴)

我是多么懦弱、多么卑鄙啊!终于还是从阿纯身边逃跑了。

是因为感觉到他已经不爱我了吗?不对。他身上的变化并不是世人所谓的变心,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而他为此有多么苦恼我也知道。

我还是逃开了。为什么?说这样对他来说也比较好,只不过是个牵强附会的理由。

恐惧才是我真实的心情。我看不下去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我根本无法忍受。

每当列车停下来,我都在想是不是该回去,想着无论如何应该回到他身边支持他,但终究没有做到,因为没有勇气。我就是这么懦弱。

回到家,大家都很开心地迎接我,又摆宴又喝酒的,我却一点儿也不快乐。

啊,神啊!至少让我为他祈祷,无论如何请救救我的阿纯!

24

我被分配到了新车间——制造汽油发动机用的燃料喷射装置的生产线。像这样高度自动化的生产线,在某些尚不能实现自动化或采用人工更节省成本的环节,会安排工人作业。

首先,部件被放在传送带上一个个传进过来。被称为货盘的方盒子里装有十个部件,那是燃料喷射装置的喷射部分。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部件的喷射置统一为一个定量。先对机器进行设定,让它们喷射类似燃科的油,然后依据标准值调节喷射量。机器有十台,部件也有十个。如果不在下一个货盘进过来之前完成设定,部件就会不断堆积下来。

身体麻木得简直成了机嚣的一部分,但在这个地方工作还是有好处的。其是一整天都不用跟人接触,其二是我的头脑可以完全腾清,什么无关的东西都不用思考。我也不太清楚什么都不用想对我的大脑究竟是好是坏。有时候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意识会突然间中断。这种意识的空中陷阱一旦形成,不知为什么周围的世界就会开始扭曲。这让我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三天之后,嵯峨道彦打来电话。

“关于上次那件事,就定在这周四怎么样?”律师用明朗的声音问道。

他指的是去他家。我其实不太想去,却又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再说,就算这次拒绝了,下次他必然又会另找理由邀请我。干脆早点把这事了结了。我答道:“可以。”

“那太好了。您的同伴也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