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兰登对化学知之不多,但他知道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碱性蛋白链。渐渐地,越来越复杂的分子成形,结合成一种蜂窝状的六边形链。

“核苷酸!”随着六边形继续融合,埃德蒙大声说道,“我们看到的是数千年的发展历程!如果再往前加速,我们就会看到结构最初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个核苷酸链开始围绕自己缠在一起,卷曲成一个螺旋状。“看那个!”埃德蒙大声说道,“数百万年过去了,这个系统正努力构建一个结构!这个系统正努力构建一个结构来耗散它的能量,就像英格兰预测的那样!”

随着模型的发展,兰登惊讶地发现小小的螺旋体变成了双螺旋体,其结构扩展成地球上最著名的化合物的双螺旋形状。

“我的上帝呀!罗伯特…”安布拉睁大眼睛,小声说道,“那是…”

“DNA,”埃德蒙一边将模型暂停一边说道,“就是它。DNA——所有生命的基础。生物学的生命代码。你也许会问,为了耗散能量系统为什么要构建DNA呢?呃,原因是人多力量大!一片树林要比一棵树耗散更多的阳光。如果你是一种熵工具,要想更有效发挥作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复制你自己。”

此时屏幕上出现了埃德蒙的脸。“当我运行这个模型时,从那一刻起,我目睹了绝对神奇的东西…达尔文的进化论腾飞了!”

他停顿了几秒钟。“为什么不会呢?”他继续说,“进化是宇宙不断检验和优化其工具的方式。最行之有效的工具得以生存下来,并得到复制,而且不断改进,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高效。最后有些工具看上去像树,有些工具看上去像,呃…我们。”

此刻的屏幕上,埃德蒙正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蔚蓝色的地球悬浮在他身后。“我们从哪里来?”他问道,“事实是——我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来…我们从任何地方来。我们来自与宇宙创造生命相同的物理规律。

我们并无特别之处。不管有没有上帝我们都存在。我们是熵的必然结果。生命并不是宇宙的重心。生命只不过是宇宙为了耗散能量才创造和繁殖的东西。”

很奇怪,兰登觉得有些拿不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完全弄懂了埃德蒙的意思。应当承认,这种仿真会导致严重的范式转移,进而导致许多学科的动荡。不过就宗教而言,他不知道埃德蒙是否真的能改变人们的看法。几个世纪以来,为了捍卫信仰,虔诚的信徒早就研究过大量的科学数据和理性逻辑。

安布拉似乎也在与自己的看法做斗争,她睁大了眼睛,眼中既充满好奇,又显出犹豫不决。

“朋友们,”埃德蒙说,“如果你看懂了我刚刚向你展示的东西,那你就明白了其中的深远意义。如果你还吃不准,请不要离开,因为事实证明,这一发现已经向我们揭示了另一个问题,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远没有‘我们要往哪里去’这个问题更令人大吃一惊。”

第94章

一个皇家卫队的特工飞也似的朝着聚在教堂最隐蔽处的三个男人跑了过来,脚步声响彻了整个地下墓室。

“陛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埃德蒙·基尔希…视频…正在播放。”

坐在轮椅上的国王转过脸来,胡利安王子也转过身。

巴尔德斯皮诺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迟早的事!他提醒自己。可是他心里仍然感到很沉重,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看他和法德尔及克韦什一起在蒙塞拉特藏经阁里所看过的那段视频。

我们从哪里来?

埃德蒙“无神论本源”的主张既狂妄自大,又亵渎神明。这会对人类追求更高理想、模仿以其自身形象创造我们的上帝的愿望,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不幸的是,埃德蒙并没有就此止步。在第一次亵渎神灵之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亵渎神灵,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危险——对“我们要往哪里去?”这个问题提出了令人惶恐的答案。

埃德蒙对未来的预测是灾难性的…如此得令人惶恐,以至于巴尔德斯皮诺跟他的同道强烈要求埃德蒙不要把答案公之于众。即便未来学家的发现铁证如山,还是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不仅是对虔诚的教徒,而且是对世界上的每个人。

巴尔德斯皮诺心里清楚。

第95章

不需要上帝!

兰登回味着埃德蒙的话。物理定律自发产生生命。

长期以来在理论层面上,科学界的大腕儿们对“自然发生说”颇有争议。但今晚埃德蒙·基尔希提出了一个完全具有说服力的观点:自然发生的确发生过。

从来没有人去证明过…甚至解释过究竟是如何自然发生的。

此刻视频上的埃德蒙模拟的原生汤里,看上去都是些微小的虚拟生命形态。

“看着处于萌芽状态的模型,”埃德蒙的画外音解释说,“我很想知道,如果任其继续发展会怎么样?它最后会不会脱瓶而出,繁殖出包括人类这个物种在内的整个动物界?如果再任其继续发展又会怎么样呢?如果我等待的时间足够长,它会不会繁殖出人类接下来进化后的样子,告诉我们我们要往哪里去?”

视频中埃德蒙再次出现在E波旁边。“不幸的是,就连这样的计算机都无法处理这么大的模型,所以我不得不想办法缩小仿真的规模。最后我从貌似不可能的渠道借用了一种方法…这个渠道不是别人,正是沃尔特·迪士尼。”

此时视频切换到一部非常老的二维黑白卡通片。兰登认出是迪士尼1928年上映的经典卡通片《汽船威利》。

“‘卡通’这种艺术形式在过去九十年里,从最初翻书式的米老鼠动画片到今天非常逼真的动画电影,取得了飞速的发展。”

视频中,在旧卡通片旁边出现了从最近一部动画电影中截取的一个充满活力、非常逼真的场景。

“这种质的飞跃类似于从史前时期的洞穴壁画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发展到米开朗琪罗的杰作。作为一个未来主义者,任何能促进快速发展的技术都让我着迷。”埃德蒙继续说道,“后来我了解到,促成这次飞跃的技术叫作‘补间’。补间是一种计算机动画快捷方式,艺术家用来要求计算机在两个关键图像之间生成中间帧,使第一个图像平顺地变换到第二个图像。主要是用来填充两个图像之间的空白。艺术家并不是亲手去画每一幅帧(这有点儿像对进化过程中的每一小步进行建模),相反,艺术家现在只画几个关键的帧…然后让电脑对中间的步骤自行运算,去填补动画变换过程中其余的帧。”

“这就是补间。”埃德蒙说,“显然补间是计算能力的一个应用,但我了解到补间这个概念之后深受启发,而且意识到补间就是打开我们未来的钥匙。”

安布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兰登。“这说到哪儿去啦?”

还没等兰登仔细思考,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画面。

“人类进化。”埃德蒙说,“这幅画面是某种意义上的‘翻书式电影’。由于科技的进步我们已经建构了几个关键的帧——黑猩猩、南方古猿、能人、直立人、尼安德特人,但这些物种间的过渡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不出兰登所料,埃德蒙简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运用计算机“补间”填补人类进化的空白。他讲述了形形色色的国际基因组计划——人类、古爱斯基摩人、尼安德特人、黑猩猩——如何运用骨头的碎片来绘制从黑猩猩到智人之间十几个中间步骤的完整遗传结构。

“我知道,如果用现有的这些原始基因组作为关键帧,”埃德蒙说,“我就可以利用E波编程去构建一个把所有这些基因组都连在一起的进化模型——一种按点连线的进化图。所以我从一个简单的特质——脑的大小——开始着手,因为大脑是智力进化非常准确的综合指标。”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平面图。

“除了绘制像脑的大小这样的综合结构参数以外,E波还绘制出成千上万影响认知能力的更精细的遗传标记,如空间认知、词汇量、长期记忆和加工速率等。”

此刻的视频中飞快地显示出一连串类似的平面图,所有平面图都同样显示出了指数级的发展。

“然后E波绘制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智力进化仿真图。”埃德蒙的脸再次出现在画面上,“‘那又怎么样呢?’你也许会问,‘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搞清楚人类在智力上越来越占优势的过程呢?’我们之所以非要搞清楚,是因为如果我们能绘制出一个图谱,那么计算机就可以告诉我们这个图谱将来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微微一笑,“如果我说二、四、六、八…你就会回答十。我主要是让E波预测‘十’会是什么样子的。一旦E波模拟出智力进化的过程,那么我就可以提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接下来是什么?五百年以后,人类的智力会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突然发现自己被埃德蒙描绘的前景迷住了,虽然他对遗传学或计算机建模知之甚少,无法对埃德蒙的预测作出准确判断,但他的观点无疑是具有独创性的。

“一个物种的进化,”埃德蒙说,“与其所生存的环境总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我让E波覆盖第二个模型——模拟当今世界环境。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尤其是今天,关于文化、政治、科学、天气和技术等的新闻都在网上传播。我让计算机特别关注对人脑未来发展影响最大的那些因素——新的药物、新的健康技术、污染、文化因素,等等。”埃德蒙顿停了一下说:“然后我运行了程序。”

此时这位未来学家的脸塞满了整个屏幕,他径直盯着摄像机镜头。“就在我运行模型的时候…一件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目光明显游离了一下,但马上又盯着摄像机镜头,“让人深感不安的东西。”

兰登听到安布拉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又运行了一遍。”埃德蒙愁眉苦脸地说,“很遗憾,结果跟上次一模一样。”

兰登感觉到埃德蒙的目光中透出了真正的恐惧。

“于是,”他说,“我修改了参数,重装了程序,改变了所有变量,然后再一遍又一遍地运行,可是得到的结果仍然是一样的。”

兰登心想,埃德蒙也许发现了人类的智力在经历了极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之后,现在正在走下坡路。肯定有什么警示信号表明这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得到的数据让我感到不安,”埃德蒙说,“同时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就请计算机帮我分析。结果E波用其已知的方式明白无误地输出了评判结果,还给我画了一张图。”

屏幕刷新后,出现了一张始于大约一亿年前的动物进化年表。这是一个复杂而多彩的画面,画面中呈水平排列的气泡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扩张或收缩,以表示物种是如何出现或消失的。示图的左侧是恐龙的天下(当时它们已经发展到历史峰值),恐龙用颜色最深的气泡表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气泡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直到六千五百万年前随着恐龙的大规模灭绝,气泡突然消失。

“这是地球上主要生命形态的大事年表,”埃德蒙说,“是根据物种种群、食物链分布、种间优势,以及对地球的综合影响等因素绘制的。这张示图基本上直观地再现了在特定时期哪个物种在地球上唱主角。”

示图中不同的气泡不停地扩张和收缩,表明各主要物种是如何出现、繁殖,最后消失的过程。兰登的目光追着示图仔细观察。

“智人的发端,”埃德蒙说,“出现在公元前二十万年。不过直到大约六万五千年前我们发明了弓箭,成为更高效的捕食者之后,我们的影响力才让我们出现在这张示图上。”

兰登的目光沿着年表往下看,找到了公元前六万五千年的标志。在这个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气泡,上面标着“智人”。这个气泡刚开始是非常缓慢地放大,放大的速度几乎觉察不出来,但到了公元前一千年左右,气泡的颜色迅速变得越来越深,再后来似乎在呈指数级放大。

当他看向示图的最右边时,蓝色的气泡已经膨胀到几乎占据整个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