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确定。”罗伯特清了清喉咙,说道,“她从所住的公寓失踪了,我正在寻找她。现在,如果你……”
“你是警察吗?”
“我为他们工作。”罗伯特说,心里祈祷这一模糊不清的表达能蒙混过关。祈祷收到了回应,姑娘示意他进屋,两人面对面坐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寒酸客厅里。
“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的身子在椅子上可怜地摇来摇去。
罗伯特探出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当你把一个孩子赶出屋子,并在她面前摔上房门,你还能期待什么呢!你就这么把她扔到了外面的世界,她甚至连怎么照顾自己都还不知道!”
罗伯特立刻收回伸出的手。“你对她做过这种事?”
“是我父亲。也是她父亲。”
“为什么?”
“你不了解他。”姑娘说,“他那个人,认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罪恶的。他怕地狱之火和硫黄怕得要死,却让我们置身其中。
“自从她变得越来越漂亮,男孩们成天围着她转,他便那样对待她。当她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时,他就把她撵出了家,把她的行李家当全扔了出去。要是他知道我还在给她写信,”姑娘恐惧地说,“他肯定会把我也撵出去。我甚至不能在他面前提她的名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么,”罗伯特急切地问道,“那个曾和她纠缠不清的男人,后来和她结婚了吗?是不是那个文森特?斯奈德?”
“我不知道。”姑娘茫然地说,“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艾米和爸爸,没人知道。那件事是个秘密。我甚至不知道她结婚了,直到某日突然收到她从城里寄来的信。”
“既然你父亲知道,我不妨去和他聊聊。”
“不!你不能去!要是他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
“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呀。”他恳求道,“我必须找到那个男人,接下来或许一切就都清楚了。”
“好吧。”姑娘虚弱地说,“还有一个人,当然不是我父亲,看在我的面子上拜托你离他远一点。我说的是在那边一所高中任教的老师,本森小姐。她见过那个人,而且她喜欢艾米;艾米寄给我的信都会先寄到她那儿,以防被爸爸看到。她或许能告诉你些什么。不过她向来守口如瓶。我来写张便条,你拿着去找她。”
他在门口向她表示感谢,她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美丽的人总会身陷烦恼,”她说,“因此我永远不必为此担心。请你找到艾米,并确保她没事。”
“嗯,”罗伯特应道,“我会尽力。”
到学校后,他得知本森小姐正在上打字课,三点才下课,要是想单独和她聊聊,就必须等到三点以后。等待的时候,他只得焦躁地在镇上仅有的几条主干道上闲逛,感受路人好奇的凝视。他一边逛,一边想着艾米。这些街道都是她所熟悉的,这些商店的橱窗曾映出她的身影。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嫉妒,那身影不总是一个人。还有男孩子们。男孩子们自然会被她吸引,粗心的她却从未意识到玩火的代价。要是那时他就认识她,要是他也是那些男孩子中的一个……
三点整,他站在教室门外,等所有学生都离开了才急不可耐地走进去。本森小姐是位身材娇小、弱不禁风的灰发女士,几乎淹没在一排排罩着罩子的打字机之间。待罗伯特自我介绍完,又读了西丽亚?汤普森写的便条,本森小姐却表现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不该这么做!”她说,“她绝对不该让你来找我。她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她不该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她知道要是我说了,会遭到怎样的报应!”
“听我说,”罗伯特耐心地规劝,“我并不想探究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只想找到那个男人,我想知道他叫什么,从哪儿来,以及我去哪儿能问到更多有关他的消息。”
“不行。”本森小姐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罗伯特愤怒地说,“一个姑娘失踪了,这个男人可能与此有关,而你却只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本森的下巴不再绷得那么紧了。“你的意思是他——他对她做了什么?”
“是的。”罗伯特说,“他干的。”说完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稳住已经摇摇晃晃的她。很明显,本森小姐已处于昏倒的边缘。
“我早该知道的。”她无力地说,“事情发生时我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那时……”
那时她还是本森小姐的学生。一个好学生,虽然不聪明,但会尽力做好每件事。而且她发育良好,不像现在这些年轻人。
在事情发生的那天下午,她亲口告诉本森小姐,放学后她要去校长办公室更正错题。如果她本打算去做什么奇怪的事,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不是吗?这难道不是最明显的证据吗?
“证据?”罗伯特困惑地问。
对,证据。后来从校长办公室传出尖叫声时,整个学校就只剩本森小姐一个人了。她径直跑向办公室,猛地拉开门,就目睹了那样一幕。那姑娘哭得稀里哗啦,裙子褪到一半;普莱斯先生站在她身后,盯着门口一脸震惊的本森小姐。
“普莱斯先生?”罗伯特问,此时他仿佛闭着眼睛在稀泥里游泳,什么都看不清楚。
普莱斯先生,就是校长啊。他站在原地盯着她,脸刷地红了。姑娘冲出门跑了,普莱斯追了一步就停下了。然后他把本森小姐推进办公室,关上门,开始了一番长谈。
他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无非是想告诉她,刚才那个女学生是个荡妇。她跑到校长办公室,说要敲诈他,当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后,她就突然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不过他会宽宏大量、无比慈悲地处理这件事。他不会报警,因为这样做不仅会抹黑学校的声誉,还会让她那规规矩矩、受人尊敬的父亲丢脸。他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开除那个女学生,然后建议她父亲马上把她送出镇子。
最后,普莱斯先生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强调一句,幸好本森小姐及时出现,为这次的事做了证。如果本森小姐不能为他作证,那将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他是认真的,”本森小姐苦涩地说道,“他们家在镇上称王称霸,主宰着一切。如果我敢说出真正想说的话,甚至胆敢动一下心思,就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工作。但我还是该说出来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公之于众,特别是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她试着走回位于走廊尽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浑身无力。刚一进门,她就看到了那位姑娘,躺在简报栏下方的地板上。那里通常都挂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但此时,剪刀被那位姑娘紧握在拳头里。周围全是血,鲜血染红了一切。
“她是那种孩子,”本森小姐木讷地继续道,“那种……哪怕你为一点小事批评了她,她都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死相对。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她脑中恐怕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去死吧。幸好老天垂怜,那一次她没有自杀成功。”
本森小姐叫来了医生,一个谨慎小心的男人,没多嘴问任何问题。她被父亲赶出来后,一直是本森小姐在照顾她。
本森小姐说:“等她终于能出门走走以后,我就利用职务之便把她送到了城里。当然,她当时还没毕业,但已经学到了不少技能。我为她写了封推荐信,解释说她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帮助,恳请他们给她一份工作。”
本森小姐用手抵着额头。“要是那时我说了该说的……我早该知道,即便这样他也不会放心的,他会不停地追寻,不停地追寻,直到——”
“不是他!”罗伯特哑着嗓子喊道,“他不是我说的那个男人!”
她困惑地看着他:“可你说……”
“不,”罗伯特无力地说,“我找的是另一个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男人。”
她往后缩了缩。“你居然耍我!”
“我发誓这不是我的本意。”
“不过没关系,”她低语道,“无论你跟谁说这件事,都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告诉大家你是个骗子,说的话全是胡编乱造!”
“不必如此,”罗伯特说,“你只需告诉我你把她介绍到哪儿去工作了。告诉我这个以后,其他的你都可以忘了。”
她犹豫了一下,双眼放光,又带着恐惧的神色,端详着他的面孔。“好吧。”最终她说道,“好吧。”
罗伯特准备离开时,她紧张地搭上他的胳膊,说道:“拜托了,因为我知道这些事,你一定觉得我不是个好人,对吗?”
“不,”罗伯特说,“我无权定论。”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坐车赶路,而晚上那家旅馆的床铺也没比汽车坐椅好多少。特别是帕迪先生——优雅的帕迪——简直是最难对付的一关。他是个精神矍铄的男人,喜欢在小小的办公室里高谈阔论,显出一副热情活泼的样子。
他颇感兴趣地研究着罗伯特的名片。“信用调查师,嗯?”他羡慕地说,“无论身在何方,别人都能被你们查到?这可真是太棒了。就像《骑兵血战史》里的那些警察,只为社会和谐,对不对?只要我能帮上忙,不管……”
记得,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姑娘。
“她是我在这附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姑娘。”他深思着说道,“虽说工作不太熟练,但光看着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就值回付给她的薪水了。”
罗伯特努力控制自己,不发表多余的评论。“当时她有感兴趣的男孩吗?经常来办公室的,或者压根儿不在这儿工作的?又或者其他什么人,你都可以告诉我。”
帕迪先生眯着眼盯着天花板。“没有。”他说,“我想不起有这样的人。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她,但你休想了解她的心事,她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她那个太神秘了。事实上,就是因为她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才招来了那样的麻烦。”
“麻烦?”
“哦,不是什么大事。有人丢了一个漂亮的钱包,店里的所有人都热心地帮忙,除了她,看起来就像她拿的。然后有一天,她拿着一封信,说自己扯上了些麻烦——于是,我们只能让她走。
“过了不久,”帕迪先生愉快地继续说道,“我们发现事实上并不是她,但已经太晚了。我们也不知该如何联系她。”他打了个响指,“她就像这样,消失了。”
罗伯特深吸一口气,以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办公室里总该有人了解她吧,”他恳求般地问道,“或许有个和她聊得来的姑娘。”
“哦,有。”帕迪说,“嗯,我说过,尽管她对别人并不是那么友好,但偶尔也会和操控总机的珍妮,里佐凑在一起。如果你想找珍妮聊聊,就直接过去吧。只要我能帮上忙,不管……”
能帮上忙的是珍妮。她是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穿一身品位低俗的鲜艳衣服。她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了罗伯特一番,然后冷淡地表示,关于艾米,她没什么可对他说的。有太多人来烦那孩子,你就让她清静一会儿吧。
“我并不是对她感兴趣,”罗伯特说,“我来是想找到那个娶了她的男人。一个叫文森特?西德尼的人,你认识他吗?”
从她深受打击的表情里,罗伯特断定她认识那个人。
“他!”她叫道,“这么说她还是和他结婚了!”
“怎么了?”
“怎么了?我跟她说了上千遍,他不是个好东西。我嘱咐她尽可能离他远点儿。”
“为什么?”
“因为我很了解他那样的人。这种兜里总揣着钱的愣头青,你永远不可能知道那钱是从哪儿来的。他是那种会耍小机灵逃过追捕的家伙,所以手里的钱才来得快!
”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为什么?因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你看吧。”珍妮在装满了私人物品的抽屉里乱翻一通。最终拿出一沓照片,塞给罗伯特。“我们曾经一起出去玩过,文斯和艾米,我和我男友。好几次,我就当着文斯的面,对她说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总有办法让她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她就像个孩子;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马上全情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