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过。”他说。
“离婚了?”
“老天爷啊,不!”艾伯比先生是真的被吓到了。
盖因斯伯勒父子满意地对视了一眼。“很好,”老盖因斯伯勒开口道,“非常好。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粗鲁,不知您有没有时下常见的恶习?”
候,我很乐意回答这类问题。”艾伯比先生语气铿锵有力,“我可以说是离恶习最远的男人。什么抽烟、酗酒,还有——那爪——”
“滥情。”小盖因斯伯勒不客气地说出这个词。
“对,”艾伯比先生的脸红了,“——都和我挨不上边。”
老盖因斯伯勒点了点头。“但凡有一项恶习,”他说,“斯特吉斯小姐都不会轻易同意。她会在一个月内你给答复,要是你不介意听听我这个老人的建议,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多去献献殷勤。她是个女人,艾伯比先生,我觉得所有女人都差不多。”
“我也这么认为。”艾伯比先生说。
“全情投入,”小盖因斯伯勒说,“并且永不变心。这是通往成功的门票。”
这件事给艾伯比先生带来的影响是,他必须扔下商店甚至整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要时刻想着如何让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玛萨·斯特吉斯舒
服。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策略。等玛萨·斯特吉斯开心地同意结婚,再进入正常的艾伯比夫人“程序”,这项策略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不过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即使对她有了深入的了解也完全派不上用场。艾伯比先生是以即将成为鳏夫——可以这么说吧——而非即将成为新郎的心态面对这件事。每当玛萨,斯特吉斯发表她那冗长的婚姻论时,他都屡次想要反驳,不过最后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认为,”玛萨·斯特吉斯某次这么说道,“离过一次婚的男人,肯定会再离婚。你随便看看现如今那些破裂的夫妻吧。我敢打赌,离婚的男人都是那种总出门逛街,却永远挑不到可心商品的人。而与我结婚的男人,”她特别指出,“必须是能定下心,并且永远定居的人。”
“当然。”艾伯比先生说。
“我听说,”还有一次,玛萨,斯特吉斯一本正经地对艾伯比先生说,“幸福的婚姻能让女人的寿命延长好几年。真是精妙的观点,你觉得呢?”
“当然。”艾伯比先生说。
这个考察月里,他所说的话似乎仅限于“当然”一个词,伴随不同的音调变化。但这项策略终究还是有用的,月底时,他终于在婚礼上听到了“我愿意”,盖因斯伯勒父子和戈尔丁是这场婚礼仅有的嘉宾。
婚礼结束后,艾伯比先生(极不情愿地)和新婚妻子去拍婚纱照,他们在阴着脸的戈尔丁的监视下,拍了无数张照片。接着,艾伯比先生(心满意足地)与妻子交换了遗嘱,同意自己死后,对方将继承所有财产、物品,等等②,全部。
如果说艾伯比先生在这些仪式中偶尔显得心不在焉,那是因为他的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计划。地毯(就是之前立过六次功的那块)首先要到位;然后就是等待合适的时机讨一杯水了。到时候他会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最好过一段日子再实施;不过迫于债主们不断施加的压力,也不宜等得太久。看着妻子握着笔,在遗嘱上签下名字,他决定这几周内就把这件事搞定。遗嘱已经到手,没必要再拖沓。
然而,这几周还没过完,艾伯比先生就意识到,他之前的计划必须大幅度修改。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没有把这段婚姻摆平。
单说一点,她的家(现在也是他家了),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幢赤褐色沙石别墅。简直就是个乱七八糟的噩梦洞穴。原则上来说,随意散落的东西压根不用去捡,因为没过一会儿它们又会飘出来,每间屋子里都堆着数量惊人的垃圾。柜子和抽屉里胡乱塞着一大堆东西,装得满满当当,别提分门别类了,光是表面就积着一层灰,里面说不定还夹着纸屑呢。而且。这些对神经脆弱的艾伯比先生来说,就像一直有人在耳边用指甲划黑板。
这位艾伯比夫人唯一钟情的烹饪事业,却很不幸地成为她丈夫虔诚祈祷的、希望她能放弃的事。一到吃饭时间,她就会踏着沉重的脚步,无数次往返于厨房和餐厅之间,手上端着一道又一道艾伯比先生见都没见过的菜肴。
一开始,他还稍微抗议了几句,但妻子耐心地选择准确的词语,明确表示:任何对她厨艺方面的批评,都会让她难过,哪怕是哪盘菜剩得多了点儿,也代表了不满,也会让她伤心。从那以后,艾伯比先生便只能无奈地接受了少肉、重口味的菜,还有各种厚酥皮点心。这导致他长期消化不良,苦日子雪上加霜。即使他证明了自己是个大胃王,喜欢她做的饭菜,妻子也不会罢休,在他面前摆一大堆盛满食物的盘子,层层叠叠一直堆到他颤抖的鼻子下方,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要与狮子搏斗的勇士。此时,艾伯比先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一套消化系统,以及一份可口简单的餐点。
最终,这个愿望变成他最喜欢的梦。睡梦中的他刚参加完妻子的葬礼,在一家餐厅喝着热茶,吃着吐司,或许再加一个半熟的鸡蛋。但即使是如此美妙的梦,加上梦的美妙结尾——他开始整理房间——也无法使他振作起来。因为每天一睁开眼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摞在鼻子下面的一堆盘子。
每过一天,妻子对他的要求——她需要他的关注——就又迫切一分。直到某日,她公开责备他花在商店上的心思比放在她身上的多。艾伯比先生知道,是时候实施终极计划了。当天傍晚,他就把地毯带回了家,小心地铺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走廊上。玛萨·艾伯比丝毫不感兴趣地望着他。
“真是块破破烂烂的东西。”她说,“这是什么?艾破烂儿先生,这是古董吗?还是别的什么?”
用这样一个带有侮辱性的名字称呼他,她居然扬扬得意,假装看不到他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因愤怒而抽搐的样子。此时,他的脸又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古董,”艾伯比先生承认道,“但出于种种原因,我把它视为珍宝。我对它很有感情。”
艾伯比夫人送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而你把它拿来是想送给我,对不对?”
“对,”艾伯比先生说,“是的。”
“你真好,”艾伯比夫人说,“真的。”
每次看着她趿着鞋走过地毯,去走廊另一边小桌上打电话,艾伯比先生都会津津有味地把玩脑子里的小想法。他发现,她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间是定的,可以把意外安排在这个时候。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既然每晚的这通电话是她唯一遵守的惯例,她一定会在那个时间点穿过地毯,而他就可以机解决问题。
然而,考虑到艾伯比先生要完成的是一次完美的表演,就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接近她比较好。当然,刚才的设想和已经实践检验过的方法都不错,不过,要是打电话和拿水两件事同时发生……
“我赌一毛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破烂儿。”艾伯比夫人轻松愉快地说道。此时她已挂上电话,穿过走廊,端正地站在地毯上。艾伯比先生换虚伪的面孔,看着她。
“我希望,”他不满地抱怨道,“你以后别再用那个可怕的名字叫我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它。”
“瞎说,”妻子一口否定,“我觉得很可爱。”
“我不觉得。”
“好吧,反正我喜欢。”艾伯比夫人以坚决的口吻说道,“总之,”她撅起嘴,“我开口前,你该不会是在想这件事吧,是吗?”
看到这个壮硕粗野的女人撅着嘴,艾伯比先生瞬间愣住了。她就像一个燃烧了一段时间的蜡人,从头到脚都分不出哪儿是哪儿。他赶忙将这个念头脑子里赶走,转而思考着如何编造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跟以前一样,”他说,“我在琢磨自己这身不体面的衣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吗,我的每件衣服都掉了扣子。”
艾伯比夫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我会找时间帮你缝的。”
“明天如何?”
“我不知道。”艾伯比夫人说完转向楼梯,“去睡觉吧,艾破烂儿,我累死了。”
艾伯比先生满腹心事地跟在她身后。明天,他要带一身西服去裁缝店,保证参加葬礼的时候有的穿。
03
他把西服带回家,整整齐齐地挂了起来;此时他已吃完了晚餐,正坐在客厅里听着妻子嘶哑的嗓音。尽管时钟显示还不到九点,她却已经没完没了地着他讲了好几个小时。
这时,伴随着越发强烈的激动之情,他看着妻子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穿过房间步入走廊。她刚摸到电话听筒,艾伯比先生就大声地清了清喉咙。不介意的话,”他说,“我想喝杯水。”
艾伯比夫人转过身看着他。“想喝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艾伯比先生说完就等在那儿,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下电话,朝厨房走去。厨房里传来冲洗杯子的声音,接着艾伯比夫人端一杯水出来了。他小心地将一只手搭在她厚实的肩膀上,举起另一只手,像要拂去一缕散落在她脸上的头发。“这就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吗?”艾比夫人平静地问。
艾伯比先生的手僵在半空,感到一阵寒意已钻入骨髓。“其他人?”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什么其他人?”
妻子咧开嘴巴冲他微笑,他看到她手中的水杯稳稳当当,里面的水一晃不晃。“其他那六个,”她说,“据我所知是六个。怎么,还有更多?”
“不,”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亲爱的艾破烂儿,你不能就这么把之前的六个老婆都忘了啊。除非你太在乎我了,因此不愿想起她们。要是这样的话,还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是是?”
“我结过婚,”艾伯比先生大声说道,“我之前就说得很清楚了。可你说什么六个老婆?!”
“你当然结过婚,艾破烂儿,而且很容易就能查出你是和谁结的——查出再上一任也同样容易——然后就是所有。甚至你母亲也很好调查,或者你是哪里上的学,又或者你是在哪里出生。你也知道,艾破烂儿,盖因斯伯勒先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这都是盖因斯伯勒瞎编的!”
“也不全是,你这个小傻瓜,”他的妻子傲慢地说道,“你每次构想那些计划时,我都在设法干涉你的思路。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个样的人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艾伯比先生试图让自己镇定一些,不要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就像捡起一根小草却以为握着条蛇。“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因为你和我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方方面面——你的穿着,整洁得令人厌恶,你那一本正经、自大傲慢的样子,以及所剩无几的道德观念——你就是他那样的人。而他是我这辈子最憎恨的人,还有他对我母亲做过的事。他为了钱与她结婚,把她的每一天都变成噩梦,最后为了遗产杀死了
她。”
“杀了她?”艾伯比先生呆若木鸡。
“哦,行了吧,”妻子冷酷地说道,“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男人能做出那样的事?没错,他杀死了她——谋杀,可能你更喜欢这个词——先问她要一杯水,然后等她把水拿来时弄断了她的脖子。手法和你用的惊人的相似,是不是?”
艾伯比先生的脑海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答案,然而,他拒绝接受。“后来他怎么样了?”他追问道,“告诉我他怎么了!被抓了吗?”
“没有,他没被抓,案发时没有目击证人。不过,盖因斯伯勒先生曾经是我母亲的律师,也是她十分亲密的朋友,他对此保持怀疑,于是要求旁听审讯。他还带去了一位医生,那位医生当场证明了我父亲是如何杀死她,并把现场布置成她被地毯绊倒致死的样子。可是,判决还没下来,我父亲就因为突发心脏病死了。”
“就是那件案子——我读到的那件!”艾伯比先生呻吟道,然后安静地忍受妻子嘲讽的说明。
“他死时,”她冷酷地继续,“我发誓,日后一定要找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然后让他承担他本该承受的一切。我将对他所有的生活习惯和饮食口味了如指掌,却一项都让他得不到满足。我知道他是为了钱才与我结婚的,但在我死之前,他休想拿到半分。我会活很久很久,因为他必须豁出命来,小心翼翼地照顾我,尽量让我多活一口气。”
此时艾伯比先生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发现,尽管她十分激动,脚却没挪步,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你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这么做呢?”他轻声问道,同时朝她靠近了一厘米。
“听起来很离谱,是不是,艾破烂儿?”她看穿了他的意图,“但就算再离谱,也没有你那六个老婆都被地毯绊死离谱。盖因斯伯勒先生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有很多人是被巧合送上绞架的——就像你的做法——叫她去拿杯水——就像现在,特别当有人产生了谋杀动机的情况下。”
艾伯比先生突然觉得领子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狡辩道,“你怎么能让我豁出我的命,去为你延年益寿?”
“如果一个妻子可以随时把她的丈夫吊死,那她自然就能做到。”
“不,”艾伯比先生克制地说,“我觉得这样做只能把这个男人逼走,尽快摆脱他的妻子,越快越好。”
“哦,这样一来,就会引来后面的连锁反应。”
“连锁反应?什么连锁反应?”艾伯比先生质问道。
“我很乐意为你解释,”他的妻子说道,“事实上,也到了不得不解释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站在这儿很不舒服。”
“别管这些了。”艾伯比先生不耐烦地说,妻子耸了耸肩。
“哦,好吧。”她冷酷地说道,“现在,盖因斯伯勒先生手上有一切关于你前几次婚姻的文件——她们是怎么死的,以及每当你那家商店不得不清偿时候,你总是能适时获得一笔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