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震云的身上。他注意到,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夏漠一脸无所谓,他的妹妹却神情紧张。

唐震云笑了笑,“南京那边发生了几起投毒案,需要夏医生的协助。夏医生在这方面颇有研究,帮过我们不少忙。我恐怕明天要请夏医生跟我去南京,这实在是不情之请,我也知道,他刚到上海。夏医生,谢谢你。”

“不客气。”夏漠道。

两人一来一往配合得很默契。

“趁热吃,那个火方是我们上海的特色菜。我够不到,希云你帮我招呼小唐。”

父亲显然对唐震云十分满意。毕竟席上还有未来的女婿章焱,他可不愿意有什么丑闻传到亲家那里。

希云略带羞涩地为唐震云夹了一小块火方。

“您请。”她低声道。

“谢谢。”

3.出事了

夏英奇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

她万万没想到,唐震云会一路追到上海。当初弟弟出事时,可没见他那么卖力!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把哥哥带回南京?他真的要与她为敌吗?

她躺上床,眼睛瞪着天花板,几年来发生的事又一幕幕出现在她眼前。

当初父亲临终时,曾经握着她的手,一再叮嘱她要好好抚养弟弟长大。

“你大哥已经是个废人了,阿晨是我们家的希望,你得保住他,让他以后光宗耀祖。”

父亲说完这些,就把家里库房的钥匙交到了她手里。那意思很明白,将来,她得把这两把钥匙交到弟弟手里。可父亲去世才一年,弟弟就出了事。

事情还得从她哥哥的遭遇说起。一天下午,她正在当铺算账,小伙计春生慌里慌张地从外面奔进来对她说,“大少爷被人带走了”。

那天哥哥没回来,她在家里焦急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她接到口信,让她去唐家一趟。她去了之后,唐震云的大伯唐仁义告诉她,夏漠把他的小女儿骗到旅馆强暴了。按照他的说法,这女孩即将成亲,出了这种事,只能把对方的彩礼通通退回去,因此唐家损失了一大笔钱。唐仁义挑明了,除非她用两家当铺来作赔偿,否则就送她哥哥去坐牢。

对唐家的说辞,她一个字都不信。哥哥生性腼腆,不擅交际,平时几乎从不跟陌生人说话,更别说异性了。连主动搭讪都不可能,还说什么勾引和强奸?她为这件事找过唐震云,因为他们两人实际早有婚约。亲事是两家的父亲定下来的。

原本在三年前,她就该嫁过去,可谁知,父亲才刚去世不久,唐震云的父亲也撒手人寰。而哥哥之所以会认识唐仁义的女儿,也是因为她让哥哥去唐家送奠仪。

但那段时间,唐震云不在南京,被上司派到外地去集训了。她给他写信,也是有去无回。唐仁义在南京有钱有势,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哥哥又在他们手里,时间耽搁不起。无奈,她明知自己被坑了,还是忍痛答应了下来。

当铺的事交割清楚后,哥哥才被送回来。哥哥被抬进家门时,脸肿了一倍,遍体鳞伤。请了西医来看,医生说他这辈子都不能当男人了,令她心痛不已。但事到如今,也毫无办法,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没能力对付唐家。她只能庆幸哥哥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她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十岁的弟弟夏晨突然失踪,三天后,他的尸体才被人从河里捞上来。警察认为他是溺水身亡,但哥哥和她都明白,这事绝非意外。

她开始发疯般地调查唐家的那个小女儿,结果发现,这个名叫唐珂的女子,并不像唐家所宣称的那么贞洁。事实上,她早就有了男友,并且还不止一个。这时她才想到之前哥哥说过的话,“是她主动跟我说话”、“她让我去陪她”、“我们还没脱衣服,她家里人就闯了进来”。后来她还查到一条重要线索,那天小旅馆的房费是唐珂付的(因为哥哥从来不带钱)。如果这女人是被骗到旅馆的,她怎么会主动付房费?整件事,怎么看都像个圈套。

而她最不明白的是,如果他们要的仅仅是那两家当铺,她已经给他们了,为什么他们还要打残她哥哥,杀她弟弟?为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整件事的渊源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原来当年唐家还未发迹时,唐仁义曾是母亲的恋人。这些事如果不是母亲亲口承认,她绝对不会相信。

那天,她看见母亲在房里急着收拾行李,她问母亲去哪里,母亲这才告诉她,她要嫁人了。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母亲要嫁的居然就是唐仁义!

“你知不知道!他们夺走了我们家的当铺!他们杀死了你儿子!”她大声质问母亲。那时候弟弟才去世不到三个月。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真不敢相信母亲居然要嫁给仇人。

“阿晨明明就是坠河死的!”母亲坚信这一点,“我跟义哥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成亲了,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我不用在这破当铺苦捱那么多年!”

母亲只顾收拾行李,急着要走,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她忽然想到,也许夺走当铺,打残哥哥的事,母亲也有份。她被这想法惊得头皮发麻,浑身打颤。母亲才刚跨出房门,她就冲过去拦在了前面。她需要一个答案!只需要一个答案!

“骗哥哥的事,你事先知道吗?”她问道。

“你让开,让开!”母亲高声叫着,眼神却左右躲闪。

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不敢相信。她就是要听母亲亲口说出来。

“如果你不说,你今天就休想跑出去!我死也要拉住你!你给我说清楚!”她从来没对母亲如此大声说话,但是她想,如果她当时手里有把刀,也许会直接朝母亲的身上扎过去!

也许是急于离开这个家,也许是慑于她的怒火,母亲最后终于吐出了一串话:“那小子又不是我儿子,你那么护着他干嘛?义哥答应到时候当铺都是我的!你这么拼死拼活,到时候你嫁人了,还不是什么都捞不到!现在当铺给了我,将来总有你一份。我早就想好了,如果阿晨活着,你们将来一人一家铺子,可惜阿晨命薄……”

她不知道那天母亲是怎么走的。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昏倒在走廊上。后来,女佣告诉她,是太太用花瓶砸了她的头。她居然毫无知觉,她脑子塞满了母亲父亲和唐家的恩怨。

多年前,父亲以高价把母亲买回来后,唐仁义一定怀恨在心。这十几年,他一定处心积虑,图谋报复。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不仅抢回了他的女人,夺走了夏家的财产,还杀了她弟弟,打残了她哥哥,让他们夏家断子绝孙!真够狠的!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拼成了故事,告诉了哥哥。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哥哥。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后的三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猜想他需要时间好好问自己一个问题,在将来的岁月里,他究竟是要做好人还是坏人。

等她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哥哥陆续从阁楼上翻出十几本积满灰尘的洋文书,随后,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夜以继日地捣鼓各种草药。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在研制各种慢性毒药。

通常被下毒之后,人会很快死亡,但如果药性减缓,别人很难把这人身上的各种病状跟下毒联系在一起。当然,哥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想看着那些人受折磨。

她知道哥哥心里有一张长长的名单,几年来,他正在逐步划去名单上的名字。

他们中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但生不如死。这些人彼此未必认识,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或多或少帮着唐家害过他们。唐震云提到的那个赌坊老板就曾对警察说,他看见她弟弟在被害前一个人在河边走。

“那小子在河边转来转去,我那时候就担心他掉进河里,没想到后来真出事了。”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人说话时的嘴脸,不知道唐家给了他多少钱!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赌坊唐家也有股份。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

不过,她也明白哥哥再继续下去,早晚会败露。所以三个月前,她要求他罢手。

“我来对付他们,你把他们留给我。”她说。到目前为止,哥哥对付的都是唐家外围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夺回我们失去的财产。”

哥哥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脑子里只有钱。”哥哥每次都这么讥讽她。

“因为钱是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她大声回敬。比起让那些人在床上打滚,她宁愿让他们看着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产一点一点消耗殆尽。再也没比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造起的高楼轰然倒塌更令人绝望的了。

当然喽,这还有待时日。唐家的势力这么大,现在跟他们斗,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且,她也知道,她想在南京东山再起,绝无可能,她只要稍微露一下头,唐家就会对她下手。所以她决定离开南京,先去别处谋生。

她写信给夏秋宜询问上海的生活水准,夏秋宜当即回信表示愿意接纳他们。

这对她来说,不啻雪中送炭。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和哥哥才在这里安家,唐震云就追来了。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她迅速瞥了一眼桌上的小木钟。晚上十点。

原来她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笃笃笃。

“姑姑,姑姑!”门外传来银娣的声音。她记得这个漂亮的小媳妇,饭桌上最喜欢发问的人之一,看起来没念过什么书,但为人应该不错。

她下床,打开了门。

“姑姑,你睡了?”银娣道。

“……刚刚打了个瞌睡。”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姑姑,赶明儿我带你去剪个短发吧,”银娣看着她的头发说道,“现在的女学生都时兴剪短发,打理起来也方便。”

她客气地笑,“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