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手指夹着烟,吐出乳白色的浓雾。“照我上次与今枝先生碰面时的感觉,最近他主要的工作是调查一名女子。这女子是谁,筱冢先生,你应当知道吧?”

一直到上一瞬间,笹垣的眼神甚至令人以为他是个老实人,这时却突然射出爬虫类般混浊的光芒。他的视线似乎要黏糊糊地往一成的身上爬。

一成感觉到,这时候装傻也没有意义,而他将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解释为所谓警察的气势。

他缓缓点头。“不错。”

笹垣点点头,仿佛在说很好,将烟灰抖人烟灰缸中。“委托他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就是你?”

一成不答反问:“您说,您是从高宫那里听说我的,我实在不明白您怎么能从那里得出这种联想?”

“这一点都不难,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若您不解释清楚……”

“你就难以奉告?”

“是。”一成点头。对面前这个想必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警察,再怎么投以凶狠的眼神多半也没有任何效果,但至少要直视着他。

笹垣露出笑容,抽了一口烟。“由于某种缘故,我也对唐泽雪穗这个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但是,我发觉最近有人四处打听她的事情。是何方神圣所为,我自然感到好奇。所以,我便去找唐泽雪穗小姐的前夫高宫先生。我就是在那时知道今枝先生。高宫先生说,有人和唐泽雪穗小姐论及婚嫁,男方的家人委托今枝先生对她进行调查。”

一成想起,今枝说过他已将事情如实告诉高宫。

“然后呢?”他催警察说下去。

只见笹垣把身边的旧提包放在膝上,拉开拉链,从中拿出一台小录音机。他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把录音机放在桌上,按了播音键。

首先传出来的是“哔”的信号和杂音,接着是说话声。“……呃,我是筱冢。关于唐泽雪穗的调查,后来怎么样了?请与我联系。”

笹垣按下停止键,直接把录音机收进提包。“这是我昨天从今枝先生的电话里调出来的。筱冢先生,这段话是你说的吧?”

“的确,本月初,我是在录音机里留下了这段话。”一成叹息着回答。这时和警察争论隐私权也没有意义。

“听了这段话,我再次和高宫先生联络,问他认不认识筱冢先生。”

“他当场就把我告诉你了?”

“正是。”笸垣点点头,“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没花多少工夫。”

“的确,一点也没错,是不难。”

“那么我再次请教,是你委托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吧?”

“是。”一成点头回答。

“和她论及婚嫁的是……”

“我亲戚。只不过婚事还没有决定,只是当事人个人的希望。”

“可以请教这位亲戚的姓名吗?”笹垣打开记事本,拿好笔。

“您有必要知道吗?”

“这就很难说了。警察这种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想了解一下。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我会去四处打听,直到问清是谁想和唐泽雪穗小姐结婚。”

一成的嘴变形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自己可吃不消。“是我堂兄筱冢康晴。”

笹垣在记事本上写好,问道:“他也在这家公司工作吧?”

听到一成回答他是常务董事,老警察睁大了眼睛,头部微微晃动,然后把这件事一并记下。

“有几件事我不太明白,可以请教吗?”一成说。

“请说,但能不能回答我不能保证。”

“您刚才说,您因为某个缘故,对唐泽雪穗小姐有兴趣。请问是什么缘故?”

笹垣闻言露出苦笑,拍了两下后脑勺。“很遗憾,这一点我现在无法说明。”

“因为调查上必须保密吗?”

“你可以这么解释,不过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不确定的部分太多,现阶段实在不能明言。再怎么说,相关案件距今已将近十八年了。”

“十八年……”一成在脑海里想象这个字眼代表的时间长短。这么遥远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起十八年前的案子,是哪一类?这也不能透露吗?”

老练的警察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几秒后,他眨了眨眼,回答:“命案。”

一成挺直了背脊,呼出一口长气。“谁被杀了?”

“恕难奉告。”笹垣两手一摊。

“这个案子和她……唐泽雪穗小姐有关?”

“我现在只能说,她可能是关键人物。”

“可是……”一成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十八年,命案的时效已经过了。”

“是啊。”

“可您还在继续追查?”

警察拿起烟盒,探入手指抽出第二根烟。第一根是什么时候摁熄的,一成浑然未觉。笹垣用打火机点了烟,动作比点燃第一根时慢得多,怕是刻意为之。

“这就像长篇小说。故事是十八年前开始的,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要结束,就得回到开头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

“可以请您告诉我整个故事一”

“先不要吧,”笹垣笑了,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要是讲起这十八年的事,有多少时间都不够。”

“那么,下次可以请您告诉我吗?等您有空的时候。”

“也好。”警察正面迎着他的目光,吸着烟点头,表情已经恢复先前的严肃,“下次找时间慢慢聊吧。”

一成想拿茶杯,发现已空了,便缩回手,一看,链垣的茶也喝光了。

“我再请他们倒茶。”

“不,不用了。筱冢先生,方便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想请你告诉我,你委托今枝先生调查唐泽雪穗小姐的真正理由。”

“这您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真假可言。当亲人考虑结婚时,调查对方的背景,这种事很常见。”

“的确很常见,尤其是对像筱冢先生堂兄弟这样必须继承庞大家业的人来说更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委托是出自双亲,我能理解,但堂弟私下聘请侦探调查,倒是没听过。”

“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还有一些事情不合常理。说起来,你调查唐泽雪穗这件事本身就很奇特。你和高宫先生是老朋友,而她是你这位老友的前妻。再说到更久之前,听说你们在大学社交舞社是一起练习的同伴。也就是说,不用调查,你对唐泽雪穗应该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为什么还要聘请侦探?”

笹垣的语调不知不觉提高了不少,一成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选用了这里。

“刚才,我提及她时都没有加称呼,直呼其名。”笹垣仿佛在确认一成的反应般,慢条斯理地说,“但是,怎么样?筱冢先生,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对吧?我想你听在耳里并不觉得突兀。”

“不知道……您是怎么说的,我并未留意。”

“你对于直呼她的名字这件事,应该不介意。至于原因,筱冢先生,因为你自己也是这样。”说着,笹垣拍拍提包,“要再听一次刚才那卷带子吗?你是这么说的:关于唐泽雪穗的调查,后来怎么样了?请与我联系。”

一成想解释,因为她以前是社团的学妹,那是习惯,但笹垣在他出声前便开口:“你连名带姓的语气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度警戒。说实话,我听到这段录音时,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就是警察的直觉。我当时就想,有必要找这位筱冢先生谈谈。”警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第二根烟。接着,身子向前倾,双手撑在茶几上。“请你说实话,你委托今枝先生调查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笹垣的眼光还是一样犀利,却没有胁迫威逼的意味,甚至令人感到一种包容。一成想,也许在审讯室里和嫌犯面对面时,他就是利用这种气势。而且,一成明白了这位警察今天来找他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此,唐泽雪穗要和谁结婚恐怕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