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这是一种赌注嘛”,让诚第一次对雪穗产生反感,他生出遭到背叛的感觉。

她接下来的话更加强了这种感觉。“你放心,我有信心,绝对不会赔。再说,我只用我的钱。”

“你的钱?”

“我自己也有点积蓄。”

“有归有……”

“我的钱”这种想法让他心生排斥。既然是夫妻,还用得着分谁的钱吗?

“还是不行?”雪穗抬眼望着丈夫,看诚没有说话,便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毕竟不行。我连家庭主妇都还不够格,没资格分心管别的事。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她开始垂头丧气地收拾那几本书。

看着雪穗苗条的背影,诚不由得认为自己真是心胸狭窄,她至今从未提过任何无理要求。“我有条件,”他朝着雪穗的背影说,“不许太过投入,绝对不能借钱。这些你都能答应吗?”

雪穗回过头来,眼睛里闪耀着光彩。“可以吗?”

“我说的条件你都能做到?”

“一定做到,谢谢!”雪穗抱住他的脖子。

然而,诚双手环着她的纤腰,心里却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结果而言,雪穗确实遵守了他开出来的条件。她通过股票顺利地增加资产。她最初投入多少资金、进行何种程度的买卖,诚一无所知。但听她与证券公司的电话对答,她动用的金额已超过一千万。

她的生活从此改以股票为中心。由于必须随时掌握行情,她一天到证券公司报到两次。因担心漏接股票经纪人的来电,她极少外出,即使迫不得已时出门,也每隔一小时便打电话。报纸最少看六份,其中两份是经济报与工业报。

“你最好节制一点!”一天,雪穗挂掉证券公司打来的电话后,诚忍无可忍。电话从早上就响个不停,诚平常在公司,并不在意,但那天是公司的创立纪念日,他放假在家。“难得的休假都毁了。为了买卖股票,夫妻俩连出个门都不行!为了股票,搞得生活都没办法好好过,干脆别再玩了!”

诚对雪穗粗声粗气,连恋爱期间算在内,这还是第一次。那时,他们结婚八个月。

不知是因吃惊还是受到惊吓,雪穗茫然伫立。看到她惨白的脸蛋,诚立刻感到心疼。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道歉,她便低声说:“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有忽视你的意思,请一定要相信我。可是,因为股票有一点成绩,我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对不起,我没有尽好妻子的本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说完,雪穗拿起电话,打到方才的证券公司,当即交代把所有的股票脱手。

挂掉电话,她转身面对诚:“只有信托基金没办法立刻解约。这样,能不能原谅我……”

“你真不后悔?”

“不会,这样才能断得一千二净。一想到给你带来那么多不愉快,我就觉得好难过……”雪穗跪坐在地毯上,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眼泪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别再提这件事了。”诚把手放到她肩上。

从第二天起,与股票有关的资料完全从家里消失,雪穗也绝口不提股票。

但是,她显然失去了活力,又闲得发慌。不出门就懒得化妆,连美容院都很少去。“我好像变成丑八怪了。”有时候她会看着镜子,无力地笑着说。诚建议她去学点东西,但她似乎提不起兴趣。诚猜想,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学习茶道、插花和英语会话,造成这种反弹。他也知道,生个孩子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因为养儿育女一定会占据雪穗所有的空闲时间。可是他们没有小孩。两人只在新婚后半年内采取了避孕措施,但雪穗全无怀孕迹象。

诚的母亲赖子也认为养儿育女要趁早,对儿媳完全没有怀孕迹象感到不满。一有机会她就会对诚暗示,既然没有避孕却生不出小孩,最好去医院检查一番。

其实他也想去医院检查,事实上他曾向雪穗提议过。但是,她少见地坚决反对。问及原因,她红着眼眶说:“因为可能是那时候的手术让我不能怀了,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伤心得活不下去。”手术指先前的堕胎。

“所以彻底检查不好吗?也许治疗后就会好了。”

即使诚这么说,她仍然摇头。“不孕是很难治疗的,我才不想去检查不能怀孕的原因。况且,没有小孩不也很好吗?还是你不想跟一个不能生小孩的女人在一起?”

“什么话!有没有小孩都没关系。好吧,我不再提这件事了。”

诚知道,责备一个无法怀孕的女人是件多么残酷的事。事实上,从他们这番对话后,他几乎再没提过孩子的事,对母亲也用谎言搪塞,说他们到医院接受了检查,双方都没有问题。

只是,有时雪穗会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为什么不能怀孕呢?”紧接着,她必定又说:“那时候是不是不该打掉呢……”

诚只能默默聆听。

3

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躺在沙发上发呆的诚爬起来。墙上的时钟指着九点整。

走廊传来脚步,门猛然打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身穿苔绿色套装的雪穗进来,两手都拿着东西。右手是两个纸袋,左手是两个超市购物袋,肩上还挂着黑色的侧背包。

“你饿了吧?我马上做饭。”她把购物袋放在厨房地板上,走进卧室。她经过的地方留下甜甜的香水味。几分钟后从房间出来的她已换上家居服,手里拿着围裙,边往身上系边走进厨房。

“我买了现成的回来,不用等太久,而且还有罐头汤。”略带喘息的说话声从厨房里传来。

诚本来正在看报,听到这些,不由得心头火起。究竟是哪里惹恼了他,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真要理论,应该是她活力十足的声音。

诚放下报纸,站起来,走向有收拾声音的厨房。“你要让我吃买来的?”

“你说什么?”雪穗大声说,抽油烟机的声音让她听不清楚,这让他更加暴躁。她正准备在煤气炉上烧水,不解地偏着头看厨房门口的他。

“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终归还是要让我吃偷工减料的东西!”

她的嘴巴张成O形,接着,她关掉抽油烟机。空气立刻停止流动,整栋房子静了下来。“对不起,你不高兴?”

“如果只是偶尔,我也没话说。”诚说,“但最近根本就是每天如是,你每天都晚归,端出现成的菜,一直都是这样!”

“对不起,可是,我怕让你等太久……”

“我是等了很久,都不想再等了。我还想干脆吃泡面算了,久等吃买来的,跟吃泡面有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虽然不成理由,可是最近真的很忙……给你添麻烦,我真的很抱歉。”

“生意兴隆,真得恭喜啊。”诚知道自己的嘴角难看地歪向一边。

“别这么说。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雪穗双手放在围裙上,低头道歉。

“这句话我听过好多遍了。”诚双手插进口袋,丢下这句话。

雪穗只是低着头,没做声,大概是因为无可反驳。然而,最近每当遇到这种场面,诚都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怀疑她是不是以为只要像这样低着头,等到风暴过去就算了。

“你的生意还是不要做了,”诚说,“我看,还是没法兼顾家里。你也很辛苦。”

雪穗什么都没说,避免为此事争吵。未几,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双手抓起围裙的下摆蒙住眼睛,呜咽声从她手底传出。“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我真没用,真的好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却完全无法报答。我真没用,我真是个没用的人。诚,也许你不该和我结婚。”泪水让话语断断续续,还不时夹杂着抽噎。

听到她这一连串反省的话语,诚无法再责备她,反而觉得自己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心眼未免太小了。“别哭了。”他就此收兵。既然雪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要吵也吵不起来。

诚回到沙发上,摊开报纸。雪穗却来问他:“那……”

“千吗?”他回头问。

“晚餐……怎么办?要做也没有食材。”

“啊……”诚感到全身懒洋洋的,倦怠不堪,“今晚就算了,吃你买回来的就成。”

“可以吗?”

“不然也没办法。”

“对不起,我马上准备。”雪穗回到厨房。

听着抽油烟机再度运转的声音,诚仍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我可以去工作吗?”再有一个月便要迎来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雪穗提出了这个问题。由于毫无准备,诚愣住了。

雪穗的说法是她在服装界的朋友要独立开店,问她要不要一起经营。她们打算开设进口服饰店。诚问她想不想做,她说想试试。

自从不再碰股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首次闪闪发光。看到她这样,诚说不出反对的话。诚只说别太勉强自己,便答应了她。雪穗十指在胸前交握,以无语表达她的喜悦。

她们的店面在南青山,诚去过好几次。店里全面玻璃帷幕,感觉华丽明亮,路过时便可看到店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女装和饰品。后来才知,店面的装潢费用全由雪穗出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