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办法。”童平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有去无回。
“你想做什么实验?”章警官在和郭良商议讨论之后,答应了童平的条件。
“我需要抓一只秃鹰来这里。”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哪。”郭良摇摇头,立刻走出了门。
二十分钟左右,他提着一个麻袋回来了。从外形上看,麻袋就像装着一颗心脏一样,一鼓一鼓的,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鸟叫声。
“这是你要的秃鹰。”郭良把麻袋往角落一扔,自己撑着墙,大口喘着气。
“把袋口解开。”
郭良迟疑了两秒钟,眼神请示着章警官。章警官也想看看秃鹰,颔首应允。
袋口一开,秃鹰警觉地支起细长的脖子,不停转动脑袋环视四周,郭良戴着手套压住秃鹰。
“章警官能配合一下我的实验吗?”童平指指地上,“你躺在这里,什么都别动。”
章警官平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发福隆起的小腹令他看起来圆润了不少。
童平拿出哨子,轻吹一声,秃鹰听话地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几秒钟后,秃鹰注意到了地上的章警官,开始围绕着他走,最后在他手掌边停住了。
它猛地低下头,用尖锐的喙啄了一下。
立刻,章警官发出惨叫,他的手背被秃鹰锐利的喙啄出了一个血洞,鲜血直流。
见状,郭良立刻扑上前将秃鹰制服塞进了麻袋,用对讲机通知了救护人员。
章警官龇牙忍着痛,对童平展示着伤口,质问道:“你这算是什么实验?为什么指使秃鹰来啄我的手?”
童平摆着手,左手用力搀扶起章警官,铿锵有力地掷下五个字:“谜题解开了!”
章警官似乎忘记了疼痛,搞不明白看起来像是事故的一次实验,是如何解开凶杀案的真相。
没等他们提问,童平就举起了面前的茶杯说:“所有的答案就在这杯茶水里。”
郭良也拿起了自己的杯子,这里面放的是花提港特产的金针花茶。还冒着热气的金针花茶散发出淡淡的花香,深红色的茶汤色泽浓厚,这是郭良能看出它和其他茶叶唯一区别了。
“刚才在灯塔上的时候,已经证实了哨子是可以指引秃鹰来到指定地点的。秃鹰是以食腐为主的动物,但要用活人去喂食它们,显然还需要另一个指令。阿尔法世界里的莫多在企图诱杀我之前,也给我喝了这种金针花茶。刚才看见茶杯的时候,我就冒出了这种想法,金针花茶的香气会不会是秃鹰进食的信号。刚才的实验证实了我的这个想法,章警官你接触过茶杯的手上残留了茶香,所以才会遭到秃鹰的攻击。”
“你是说,秃鹰会攻击身上带有这种金针花茶茶香的人?”郭良说,“可花提港喝过这茶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为什么秃鹰没有攻击其他人呢?”
“因为哨子的缘故,如果没有哨声的召集,秃鹰不会主动去攻击活人。”童平拍拍自己的右肩,“我妻子麦晴被害的时候,可能正在花园里喝茶,而我的右手沾染了茶香,才会被秃鹰啃食掉。之所以凶手要采用这样的杀人手法,是因为在花提港这样的弹丸之地,一个人如果失踪不见,很容易就能排查出这个人的去向。凶手根本没有机会来处理尸体,抛尸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所以凶手选择让秃鹰来毁尸灭迹,连最难处理的骨头也可以敲碎后消化在秃鹰的胃里,没有亲眼看见的话,警方是抓不住任何证据的。”
前来医治章警官的救护人员打断了童平的解释,章警官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消毒处理,还必须送回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查,野生的秃鹰可能携带危险的病菌。
临走前,章警官突然问童平:“在阿尔法实验室里居然有这样可怕的科研人员存在,我不得不担心这个实验研究的安全性,你觉得阿尔法实验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
童平仰起头,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回答道:“至少还要再继续一次吧。”
章警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跟着医护人员离开了实验室。
在经过了对汤淼的评估之后,童平提出营救艾琳的方案具有可行性。基于艾琳在阿尔法世界里面临断水缺粮的生命危险,阿尔法实验室快速高效地准备好了下一次实验。
在唯有他们两个人的更衣室里,汤淼帮着童平套上黑色的潜水服。
“真的决定了吗?”汤淼有点不舍。
“决定了。本来躺着的人就应该是我,现在麦晴不在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谈谈,麦晴的事真是遗憾。”
“如果真的觉得遗憾,就不应该帮魏博士。”
“帮?没有啊!”汤淼耸着肩膀摊开手掌说。
“刚才灯塔下的哨声是你吹的吧。”
“不是啊。”汤淼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飘了。
“别再骗我了,花提港根本没有红齿鬼。”
“你怎么知道?”汤淼反问道。
“因为,我就是红齿鬼。”童平一直没有揭穿汤淼的谎言,因为他知道汤淼那条伤腿的秘密,那个让他难以启齿的秘密。
汤淼在摔断腿的时候,昏迷中的他醒过来发现一只秃鹰在啃食他的伤处,他看着自己腿上的肉被一口一口从骨头上剔除。那种如同在地狱油锅里煎熬的疼痛,魔鬼般吞食他的秃鹰,以及它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令他永生难忘。
然而在医院顺利完成了截肢手术后,主治的医生却告诉汤淼,如果不是那只秃鹰替他吃掉了坏死的组织,伤口严重感染,不及时处理的话非但保不住这条腿,还可能令他送命。
大自然的神奇,让汤淼死里逃生,对于救他一命的秃鹰,他怀有深深的敬畏之情。之后,他时常去秃鹰在悬崖的栖息地,心怀感激地亲近它们,偶尔会带一些食物分给它们的幼鸟。久而久之,汤淼看见有人在海边的悬崖下,用哨子召唤秃鹰,便有样学样,买了哨子和秃鹰亲密互动。
现在想来,汤淼看见的那个人也许就是莫多的父亲——纪老师。莫多那位一夜之间离开花提港的母亲,也许就是被他的父亲用秃鹰的手法杀害并且毁尸灭迹的。而当莫多领悟出父亲为什么用哨子控制那些秃鹰的时候,他也是在那时学会了这种方法,并且在之后犯罪时加以利用。
刚才看见那些秃鹰聚集在了灯塔里,不明真相的汤淼以为童平会伤害他们,才吹起哨子,将秃鹰从灯塔里引开。
“魏博士用哨子来召唤秃鹰,没准就是从你那儿偷学过来的。”童平推测道。
汤淼也曾怀疑过魏博士,只是不像童平这般肯定,他曾经看见过魏博士在把玩他的哨子。
拉起潜水服后背上的拉链,童平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对于截肢,尽管年代久远,汤淼似乎也没有苛责他的意思,但童平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我去了那边,你替我把房子什么的都卖了,留着那些钱,干点别的研究吧。”童平说。
“说什么呢!我等着你回来呢。”
童平苦笑道:“我还能回来吗?”
两人一阵沉默,无言地走向实验室,走廊里撞见了郭良,他似乎正找童平有事情。
“那我先回控制室了。”汤淼用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
“去吧。”郭良抱着一堆数据急着告诉童平,对魏博士的控制已部署停当,一旦掌握有力的证据就可以批捕。
“你先等等……”童平打断了郭良,朝走廊的尽头喊道,“汤淼!”
“嗯?”汤淼转过来,一脸茫然。
“替我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地醒着!”童平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汤淼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眼角泛起了泪花。
这便是童平在这个世界里,与汤淼最后的道别。
“你找到证据了吗?”童平询问郭良。
郭良怏怏地摇摇头:“现场都搜查过了,没有任何能证明他去过那里的证据。他和您太太之间的关系,也得不到任何人证和物证的支持。现在只能以故意伤害您为由,短暂扣押他一段时间,希望还有其他办法找出证据。”
“那就靠你了!留给艾琳的时间不多了,阿尔法实验必须马上开始!”
童平向郭良伸出仅剩的一只手,郭良换了只手拿沉重的资料,和童平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他露出袖管的皮肤上,印着一串阿拉伯数字。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秒,却没有逃过童平敏锐的双眼。
第八章 α记忆
知道身处虚幻的阿尔法世界里,在这个毫无约束力的社会,伤害成为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当艾琳看见走进来的童平,她皱纹明显的脸上,表情祥和平静。
“你终于回来了。”
实验时,受试者和潜入者总是浸泡在水池中,因此每次进入阿尔法世界都一样,总是遇上下雨的天气。
“嗯。”童平抖抖头发上的雨珠,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地上,“这里面是你返回的ID数字和钥匙。”
艾琳举起手边的石子:“你果然没有食言。”
那块石子变小了,那是在他离开阿尔法世界的时候交给艾琳的,童平偷偷在上面写了“等我回来”。
艾琳背后的一整面墙上画满了记号,一横代表着一天,在阿尔法的世界里已经过去了十年。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艾琳嗓子干哑,童平立刻递去了一瓶水。
猛灌几口之后,嘴唇湿润的艾琳发问:“为什么你还要回来救我?”
“在哪儿对我都是一样,只不过是换一个阿尔法的程序而已,至少在这里我不是一个残疾人。”
“你都知道啦?”在阿尔法世界里消磨了十年,艾琳对于将自己囚禁的童平早已没有了恨意,取而代之的是心平气和的探讨。
“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童平无精打采地走到房间一角,席地而坐。
自愿来到阿尔法世界里营救艾琳,童平是出于对潜入者身份的尊重,作为阿尔法实验的长期潜入者,他能体会每次置身阿尔法的世界里都迫切想要返回的心情。
艾琳缓缓走到了房间门口,捡起信封抽出里面的白纸,上面写着简单的ID数字和钥匙,看一遍就能记住。
想过多次的返回场景,就这么简单地到来了。无论是居住了十年的那间屋子,还是舍身救赎自己的童平,都让艾琳产生了些许不舍。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进行阿尔法的实验吗?”
面对艾琳的问题,童平表现得兴味索然,他只是认真地检查着自己的右手。
“是因为红齿鬼。”
“为什么?”童平从地上蹦了起来。
“是它毁了整个花提港,这正是我们需要进入阿尔法世界知道的事情。”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们应该很清楚红齿鬼是我杜撰出来的怪物。”受试者在阿尔法世界中除了行为活动,思想、意识、回忆、说谎等心理活动都会以数据的形式,被记录在案。
艾琳踱步回到那堵被她画满横线的墙面前,说道:“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上面,好好想想吧,少年!再见。”
艾琳宛然一笑,眼角挤出了鱼尾纹,她已尽力提示了童平。
“等等,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童平踌躇片刻,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你回去后告诉郭良,秃鹰杀人的证据是那些用来敲碎死者骨头的石块,那上面有凶手的指纹和死者的血迹,就算不能证明是凶手指挥秃鹰,起码可以直接证明凶手杀死了被害人。”
虽然对童平所说的内容不太理解,艾琳还是认真地记下了要转告的话,挥别了童平。
到嘴边的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对害过自己的人说这两个字有点没心没肺,艾琳好不容易想到“保重”两个字。
关上灰色的屋门,将ID数字写在手臂上,念出返回的“钥匙”,艾琳听见耳边空气的摩擦声,身体慢慢变轻,身边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终于,艾琳离开了绝缘的房间,离开了虚幻却又真实的阿尔法世界,就像一组被抹去的数据一样,无影无踪。
站在弥漫着艾琳体味的房间,童平如一尊石像般注视着墙上的横线。在坚硬的墙面上留下痕迹并不容易,原本毛糙的墙面已经摩擦得无比光滑,难怪那块石子变小了很多。能看出每一道横线后面艾琳的执着,横线总共有三千六百零二条。
艾琳的提示到底指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