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交警的表情里已经能够读出答案了。

  “我只是听说而已。”童平一语带过。

  证件没有问题,很快还给了童平。交警突然往车后走去。

  是发现什么了吗?

  童平和艾琳不安地看着后视镜。

  警察绕了一圈,来到了副驾驶座的窗边,用指关节敲敲玻璃:“麻烦副驾驶的这位女士,出示您的证件。”

  “为什么连我的也要查?”艾琳尖声尖气地抱怨道。

  “例行公事。”交警把头凑近了车窗,眉头微微一皱。

  “什么公事!”艾琳白了他一眼。

  见艾琳不太配合,交警的手扶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艾琳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证,交到了交警手里。

  交警正打算核实身份,肩头一个黑色盒子闪起了灯,他的对讲机响了。

  “华凌小区发生重大刑事案件,附近警员赶往现场。”

  华凌小区——正是童平居住的小区。

  交警跑回警车用纸笔记录下信息,发动了汽车,与童平擦肩而过的时候,摇下了车窗,伸手将艾琳的身份证交还给了童平。

  童平伸手去接,交警却缩回了手,问童平:

  “这位女士和您是什么关系?”

  童平扭头看了眼艾琳,对交警说:“呃——朋友。”

  “酒驾的事情改天处理你,反正我记下了你朋友的身份证。”说完,交警把身份证递给了童平,驾车飞驰而去。

  “酒驾?怎么回事?”艾琳质问道。

  童平这才想起,在处理尸体前自己喝了几口酒,一定是刚才交警闻出来了。

  “这些麻烦事你自己慢慢解决吧。我可不陪你玩了。”艾琳下车对童平说道。

  “你不是说我们在一条船上吗?”

  “我现在可以下船了。”艾琳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

  “你可别想现在就走。”童平气急败坏地阻止道。

  “我只是偷了点东西,你是杀了人,我可不想变成你的共犯。”艾琳急忙撇清关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童平说,“你可不是一个单纯的盗贼。”

  路上刮起一阵风,艾琳被吹起的刘海下,是一张如同涂了胶水般僵硬的脸。

  “今晚,杀人的不止我一个人吧。”

  童平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格外阴森。

  “在小区门口,我听见保安们议论着,在他们捡到的双肩包里发现了刀。你身上这件黑色的紧身衣,站在汽车大灯前面的时候,可以明显看见你上衣有色块,应该是之前身上沾到了血迹之类才对,你只是擦洗了一下,不能完全除掉痕迹。刚才对讲机里说小区里发生了刑事案件,一定和你有关吧。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了吧!”

  艾琳拉开车门,重新坐上了车。

  “真不知道,遇见你是我倒霉还是幸运。”

  “彼此彼此。”童平回道。

  黑暗世界中,在两盏前灯的引导下,汽车继续向邻县前行着。

  艾琳双手环抱胸前,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目光涣散,一副若有所失的惆怅样子。

  偶尔有零星的警车擦肩而过,一定是赶往案发现场的。

  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她精心策划的杀人计划,遇到了一点点小麻烦。

  艾琳的情敌和童平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她不知道情敌的全名,只是在男友的手机通讯簿里查到她叫艾霖。艾霖比艾琳年轻几岁,长着漂亮的脸蛋,以及模特般的身材。男友瞒着艾琳在外面给艾霖租了一套房子,借着出差或是加班的名头和艾霖幽会。

  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的艾琳,父亲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跟外面的野女人私奔了。私奔那晚,父亲要带走所有的积蓄,被母亲发现后,他狠狠推了她一把。母亲的腰撞在坚硬的桌角,脊椎受伤,留下了终身的病根。艾琳最恨第三者,父亲出轨时她年纪尚小,而现在的她绝不允许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摸清楚了小区的环境,艾琳故意偷窃了两户人家,登堂入室对酷爱户外攀岩的她来说,算不上很难的事情。她只是拿走了一些现金,顺带几件女主人的内衣,以此误导失主和保安行窃的是一名男性。

  小区里出没着一名男性的盗贼,当发现艾霖尸体的时候,莫须有的男性盗贼便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铺垫的时机成熟,趁着今晚艾霖在家,艾琳开始动手了。

  进入艾霖家里要比预想的简单很多,也许生怕煤气泄露,她给厨房的窗户留了一条缝。艾琳就从那儿爬了进去。

  房型她早就搞清楚了,厨房外面是客厅,艾霖的卧室则在客厅的另外一边,在楼下可以看见只有她卧室的灯亮着。

  艾琳伏在门缝旁,就像只静候猎物的豹子。黑暗中的听觉异常敏锐,确定客厅没有动静,她从料理台上抽出了把刀,拧开门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客厅的沙发上,有人坐了起来。

  “谁在那儿?”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问。

  艾琳收住了脚步,进退两难。

  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原来是女主人拧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看见艾琳手里的刀,女主人花容失色,缩到角落,闭着眼睛连声求饶:“我没有看见你的脸,求求你不要杀我,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去。”

  艾琳注意到,艾霖眼眶湿红,刚才像是一个人躲着偷偷在哭。

  “你的钱包呢?”

  “在桌子上。”艾霖指了指一个红色的钱包。

  艾琳发誓,无论艾霖如何讨饶都不会放过她。为了不出差错,她检查了艾霖钱包里的身份证。

  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张四人合照,照片里有两对举止亲昵的情侣,艾霖和艾霖的男友各自和另一个同伴挽着手。

  “你和郭良是什么关系?”艾琳一问出口就后悔,这个问题暴露了她的身份。

  艾霖一愣,睁开了眼睛。

  “你认识郭良?”

  “少废话,快回答我。”艾琳冲她举了举刀。

  “郭良是我的同事。”

  “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一个月前,就在小区的门口,那时候我和我男朋友还没分手……”说起男友,艾霖不禁哽咽起来。

  “郭良经常来你家吗?”

  “嗯,经常来。他女朋友就住在我们小区里。”

  “女朋友?”艾琳手里的照片滑落,原来艾霖只是一个幌子,男友把手机里那个第三者的名字都替换成了同事艾霖,就算被抓住把柄,也可以说是去同小区的艾霖家谈工作。那么,那个第三者究竟是谁呢?

  刚想问艾霖,一个花瓶砸了过来,幸好艾琳及时侧身躲过,花瓶飞进了厨房,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面对不是第三者的艾霖,艾琳失去了原先的气势,她赶忙往厨房的窗户退去。

  艾霖大喊抓贼,追了过来。厨房没有开灯,穿着拖鞋的艾霖脚底一滑,一声惨叫,地上的玻璃碎渣扎满了她的身体。

  已经半个身子爬出去的艾琳,内心挣扎了一下,又返回了厨房。

  地上的艾霖发出哼哼的声音,全身都湿漉漉的,看不清哪个部位伤得最深。

  “你还好吧。”艾琳小声地问。

  艾霖似乎在说什么,可艾琳只听见她的喉咙里发出冒水泡般的声音。

  保安听见了动静已经赶来,大力地敲着防盗门。

  “艾霖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处不宜久留,艾琳在身上擦了擦手,爬出了厨房。楼下巡视的保安让她不能下楼,她藏身在楼房外摆放空调外机的平台上,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把刀。

  月光下,刀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迹,她把刀和脱下的外套放进了背包,一起丢到了楼下的草坪上,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爬进了唯一开着阳台窗户的童平家里。

  想到这儿,艾琳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艾霖生死不明,但流了那么多血,看起来是凶多吉少了。事到如今,如果艾霖死了的话,艾琳就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又摊上了这档子抛尸的事情,正是有够倒霉的。

  童平保持着车速,以免超速被摄像头拍下来。沿着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他们很快抵达了邻县的地界。

  车停靠在了柏油路上,距离抛尸地点还隔着一片沙滩。为了不留下汽车的轮胎印,童平让艾琳帮忙一同将尸体搬到海边。

  已是凌晨四点,两个人抬着一具白色尸体行走在沙滩上,远远看去,像一个白色的幽灵悬浮在半空。

  这里的路线童平曾经演练过,虽然有点长,但好在不会绕什么弯路,中途艾琳手臂支持不住,休息了一下,很快他们就到了抛尸地点。

  一个废弃的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只是一段伸入大海的水泥路,因为修建的年代久远,高度、承载度都不符合现在的标准,已是鲜有船只会停靠这个小码头了。

  他们在码头的尽头放下了麦晴的尸体,艾琳已是气喘吁吁,不停甩着两只发酸的手臂。

  微弱的月光下,童平开始拆开包裹尸体的床单。

  “你干吗?找块石头绑住,直接扔进海里不就完了?”艾琳有点害怕,海风吹在岩石上发出各式各样骇人的声音。

  “快过来帮我一把!”麦晴的尸体赤条条地展示在艾琳面前,童平想把衣服重新穿回尸体的身上。可是尸体比想象中重了许多,童平有点力不从心。

  好在艾琳及时出手相助,七手八脚地把所有衣服都套了上去。童平从袖口的部位扯下一小条布料,藏进了后裤兜里。

  尸体后脑勺致命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周围的头发结成了一块一块,让尸体的脑袋看起来更大了。

  童平把床单卷成一团,淋上打火机的机油,点上了火。

  借着耀眼的火光,童平捡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走到了尸体旁边。由于被床单紧紧包裹过,尸体的脸有些变形,童平看着从相识到结发多年的妻子,竟有一点陌生,心中激起一丝感慨。

  “发什么呆,快啊!”艾琳搓着手,打断了童平。

  童平被拉回现实。他把尸体翻了个身,举起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后脑勺的伤口。

  “好了。”

  童平将石头扔进海里,艾琳帮着他一起把赤着脚的尸体抛入海里。

  检查完没有东西遗漏在码头上,童平一脚将冒着火星的那团床单踢下码头,烟尘飞扬,一个海浪拍碎了最后的证据,卷着它汇入无尽的暗涌之中。

  在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两个人就像高考结束后的学生,绷到极限的身心松弛下来,疲惫感席卷而来。

  艾琳搞不懂童平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地抛尸,在她看来,这样做反而漏洞百出。

  首先,最大的漏洞便是不在场证明,小区的保安都看见了童平开车送妻子去医院,那么第二天发现了尸体,童平自然嫌疑最大。其次,在推理小说里,凶手抛尸大多是为了掩盖自己和死者的关系,会选择毁坏尸体的面容和指纹,让警察无从辨认死者身份。而童平却没有考虑这一点,除了后脑勺上的伤口,童平丝毫没有伪装尸体的打算。最后,也是攸关艾琳生死的一点,童平作为一个成年男人,虽说抛尸并不是轻松的工作,但也并非办不到,抛尸这样的事情,凶手一般都是希望越少人知情越好。而童平自始至终让艾琳参与其中,让她知道了所有的细节,不是要栽赃,就是要灭口。

  艾琳越想越担心,窗外的景色也跟来时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