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地摇了摇头,用虚弱的声音说:“先看看你的女儿吧。”

  “这是我的女儿?”

  玛雅点了点头。我轻轻地伏下身子看着我的孩子,她安静地睡着了,现在还看不出她像谁,但我确信,她是我的女儿,从我见到她们的一刹起,就有这种感觉存在着,隐隐缠绕在我心间。我的眼眶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眼泪了,我不愿意再看,于是回过了头去,轻声地说:“玛雅,我有罪。”

  “让她进来吧,别这么站在门外,让别人以为我很小气。”

  “你说谁?”

  “刚才我已经听到了你们在门口说的话,那是你的妻子,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妻子,我想你绝对不会离开我的。让她进来吧,我想见见她。”她说话的声音几乎全是用气声,而且越来越轻了。

  我终于点了点头,出去硬是把芬拉了进来。

  我的玛雅与我的芬第一次见面了。她们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玛雅的眼里并没有我所担忧的仇恨,她很平和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你好,欢迎你来我们绿洲做客。”

  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怔怔地说:“你好。我是白正秋的妻子。”

  玛雅点了点头,然后她的目光又软了下来,猛地咳嗽了几下。

  芬忽然走到了她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生病了?”

  玛雅对芬苦笑着说:“我快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地说。

  “自从我生下你的女儿以后,我就生了重病,这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早就撑不住了。”

  “玛雅,我是有罪的。”

  然后,玛雅又对芬说:“我死了以后,请你帮我把孩子带大,好吗?”

  芬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玛雅又把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我:“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能不能吻一吻我?”

  我把目光投向了芬,芬淡淡地说:“正秋,满足玛雅的所有要求吧。”

  我感激地看了芬一眼,然后伏下了身体,把我的嘴唇靠近了玛雅,她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我,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时光的影子。终于,我吻了她的嘴唇,玛雅的嘴唇冰凉冰凉的,这凉意立刻渗透进了我的体内,我的眼睛距离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似乎能看到,有一些泪水正涌出她干涩的眼睛。这一刻,我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长的时间,我无法控制自己,尽管我当着芬的面,玛雅的嘴唇在这十几分钟里似乎已经与我融为了一体。当我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芬的眼睛。

  芬紧张地说:“她的颈动脉已经没有反应了。”

  我的脑子里立刻一片空白,我摸了摸玛雅的脉搏,已经没有了,我又把耳朵伏到了她的心口,玛雅的心脏已经停止了心跳。她死了,我的玛雅已经死了,就在我吻她的时候,转瞬间,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我热热的眼泪再一次滴落到了玛雅的脸上,缓缓地滚动着。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呆呆地望着芬。

  “她已经去了,我们埋葬了她吧。”芬似乎也有些感动,她原谅了我和玛雅。

  后来,村民们帮着我们把玛雅收拾干净,然后他们帮助我们把玛雅抬到了那个布满古老坟墓的山谷。在离山谷入口不远的地方,村民们为玛雅挖好了坟墓,然后我们埋葬了玛雅。在葬礼的过程中,这些罗布人又唱起了古老的歌谣,也许是古楼兰人所唱过的哀歌。终于,我的玛雅永远地埋葬在了荒原之中。村民们在出发前就做好了一块木制的墓碑,我用骆驼队所带来的毛笔墨水在墓碑上写下了一行汉字——爱妻玛雅之墓,落款是——夫白正秋所立。

  墓碑上的这些字,是征得了芬的同意以后,我才写上去的。我们把这块木制墓碑立在了玛雅的墓前,但愿这块碑与碑后的墓能够与这荒原一样长久。

  然后,赶在天黑之前,我们和村民们匆匆地离开了坟墓谷。

  过了一夜以后,在天色刚明亮的时候,骆驼队离开了绿洲,我们带上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跟随着骆驼队一同离开了这里。这一次,我和我的伊甸园永别了。

  我和芬,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骆驼上。这是我的女儿。我用一些羊奶喂着她,这可怜的孩子。

  举目望去,满眼都是漫漫的黄沙。

  父亲的日记到此为止,足足用了十几页。白璧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子夜时分了,还剩下最后一页,她翻了开来。这还是父亲写给自己的信——

  我的宝贝:

  相信你已经看完了刚才我所保留下来的全部的日记,我只留下这十几页,其余部分的日记,都已经被我付之一炬了。

  宝贝,我想告诉你,你有一个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玛雅生下的那个孩子。我和你妈妈带着那个孩子回到家以后只有半年,你妈妈就生下了你。

  那时候,你和你姐姐还小,我和你妈妈的工资也很少,家里还有老人,我和你妈妈经常要到外地参加考古,我们的生活非常困难。而你的姐姐经常得各种奇怪的病,她似乎天生就不适合我们城市里的气候和饮食。

  最后,我和你妈妈郑重决定,把你姐姐送到儿童福利院去。这是我们被迫做出的决定,因为我们担心你姐姐在我们手中会养不活。最后,我们把你姐姐送走了,谎称是捡到的孩子。

  但是很快我们就后悔了,我们不该这么对你姐姐,她是无辜的,她应该和你一样得到父爱和母爱。于是,不久以后,我们又去了儿童福利院想要把你姐姐领回来,但她已经被一户人家领养去了。我悄悄地去看过那户人家,他们的条件很好,待你姐姐也不错,我想,你姐姐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好了,我的宝贝,我的信就写到这里。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请原谅爸爸和你妈妈所做的一切。爸爸永远都在为当年犯下的错误而忏悔,所有的罪责,都由爸爸一人承担。

  但愿,今后你们姐妹有机会相聚。

  宝贝,请相信,爸爸永远爱你。

  祝我的宝贝永远快乐。

  吻你。

  爸爸

  1988年7月15日

  整封信,终于全部看完了。白璧看着这叠十几张的厚厚的信纸,眼角缓缓地流下了眼泪,她自言自语地说:“爸爸,我也永远爱你。”

  她又小心地把这些信纸塞回到了信封里,然后把信放进了自己床头的抽屉里面。白璧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跑到另一间房间,在书橱里那些当年父亲留下的考古资料里找到了一叠老照片。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就是玛雅,这就是父亲当年所拍下的惟一的一张玛雅的照片。

  白璧现在才注意到,照片里的玛雅与蓝月(聂小青)长得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

  她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又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夜雨。她用手摸着窗玻璃,冰凉冰凉的感觉,房里的灯光发射在玻璃上,映出了自己的脸。忽然之间,白璧觉得玻璃里出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玛雅,或者说是蓝月。

  雨夜茫茫。

一脸的茫然

“叶萧。”

  叶萧在电脑面前,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原来是他的女同事。他摇摇头说:“拜托你下次不要像这样突然地从背后叫我的名字好吗?好了,说吧,什么事?”

  女同事笑了笑:“对不起啊,刚才儿童福利院来电话了。”

  “儿童福利院?”叶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忘了吗?前些天你让我查一查二十年前儿童福利院关于聂小青的记录。”

  叶萧这才想起来了:“哦,对,我都快忘了,看我这脑子,这些天实在太累了。”他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福利院已经查到了当年聂小青的记录,是1980年9月,由一对叫白正秋、于芬的夫妻送来的。”

  叶萧大吃一惊问:“什么?”女同事又看了看一张纸说:“当时的记录上就是这么写的,那对夫妇的工作单位一栏上写的是考古研究所。”

  叶萧一脸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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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妈妈去世了

咖啡馆里的人很少,音乐放得几乎听不见,而收拾台子时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白璧是在七点钟准时抵达的,叶萧已经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了。她缓缓地走过来,坐在了叶萧的面前,目光却看着窗外的马路。

  “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叶萧轻声地问她。

  白璧说:“我妈妈去世了。”

  叶萧有些吃惊,他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也许我现在请你出来不是时候。”

  “没关系,其实这对我妈妈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她平静地说,“我妈妈是服安眠药自杀的,就在几天之前。在我妈妈死之前的一天,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来看过她。”

  “是她?”叶萧忽然有些紧张。

  白璧点了点头,然后怔怔地看着叶萧的眼睛,叶萧的目光有些乱,他说:“你能肯定吗?”

  “从我妈妈的病友的描述来看,我肯定。”她的口气很坚定。

  “对不起,你妈妈的病友?不也是精神病人吗?”

  “你在怀疑?反正我相信她们的话。”

  “不,我一点都不怀疑,蓝月,不,应该说聂小青来看你妈妈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查到了儿童福利院的档案记录,当年就是你的父母把她送到儿童福利院去的,然后被那户姓聂的人家领养去了。”

  白璧忽然一阵颤抖,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叶萧,其实——”

  叶萧忙问:“其实什么?”

  白璧猛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叶萧看着白璧的飘忽不定的目光,感到有些古怪:“白璧,你怎么了?你难道不感到惊讶吗?聂小青就是你的父母送到儿童福利院里去的,这是确凿无疑的,当然,你是不可能知道的,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他们也一定与聂小青的身世有着莫大的关系。”

  “别说了,我求求你。”她显得非常痛苦。

  “对不起,我知道你无法承认这个事实。”

  白璧忽然抬起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说:“叶萧,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当然,因为,一切都是她干的。现在我们已经搞清楚了,是她从古尸上提取并复制了病毒,是她利用病毒杀死了江河、萧瑟还有罗周,到目前为止,总共是七个人。”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