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青草离离

明月夜送君千里

等来年 秋风起

时间煮雨,不是原唱哦,却胜似原唱。

当时我就震惊了。

包括,我的互联网兄弟,还有夜场里的其他姑娘,她们默默坐下,要么抱着酒杯,要么托着下巴,要么躲入角落,要么…

一曲终了,有人鼓掌,有个短发的姑娘,非常认真地说,哎呀,这个歌词写得太好啦,是不是莫言老师写的啊?毕竟是得了诺贝尔和平奖的作家啊。

而唱歌的“顾里”,放下话筒,又坐到我身边。她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虽然,被浓浓的香水味掩盖,却让人隐隐不安。

原来,我的那位互联网哥们,每次到上海都会来这个玩,她从他的嘴里听到我的名字,这才请求他把我叫出来的。

这个时代,并不那么小。

她说,对不起,打扰你写作了,今晚,我只是想告诉你,谢谢你。

谢我什么?

TO:顾里。

她往地上弹着烟灰,反问我道,在上海,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回答,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做考古学家,后来是想成为作家,现在差不多还没变。

她说,你知道吗,我刚买了一辆跑车。现在,我的梦想是——三年内,在上海的静安区买栋别墅。

我摇摇头,我在静安区住了二十年,还不知道除了老洋房,静安区哪里还有别墅?

没有人可以成为顾里,我说。

也许吧。

我站起来,向我的哥们告辞,还得继续回去写小说呢。

终于,摆脱了夜店的酒精和烟草味,回到上海的夜空下,我拼命地深呼吸着,“顾里”却在后面跟了出来。

回去吧,不要跟着我。

只是想送你离开。

谢谢。

忽然,她的眼角渗出泪珠,嘴里依稀哼着刚才的歌——

“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但,我没有跟“顾里”交换电话、微信或QQ号。

当我打开车门,跟她招手作别时,突然冲出几个男人扭住她的胳膊。

有人向我出示了警官证,说这个女子涉嫌故意杀人,将被带回公安局审讯。

今夕何夕?

第二天,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告诉我——她已全部招供。

几个月前,她认识了一个富商,那家伙有老婆孩子,却给她租了一套高级别墅,在静安区。最近,老婆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威胁让他净身出户。她提出分手费,要五百万。虽然,这对富商来说并非什么数字,去一趟澳门就能花光。但是,他厌倦了她,说只愿意给她五十万。于是,他们发生了口角。

当那个男人叫嚷:去你妈的,BITCH!你以为这真是你的别墅?你以为你真是顾里?

大脑空白的几秒钟里,她用施华洛士奇水晶花瓶砸碎了男人的脑袋。

杀人。

她很害怕,不知怎么处理现场,慌不择路,逃到最常去的夜店。

然后,我来了。

而我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大概就是杀人后的血腥味。

今年,我在书展的签售,她不会再来了吧。

我不认识她,也不需要协助调查,只是想让这个故事,有个完结。

好吧,我这才知道,在静安区,真的还有别墅。

叶萧警官还告诉我,在凶杀案现场的别墅里,发现了一本我的签名书,差不多快被翻烂了。打开扉页,我的名字上面,还有着相同的笔迹——

TO:顾里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上市场

走过大街穿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唱

花儿虽好花儿虽香

无人来买怎么办

满满花篮空空钱囊

怎么回去见爹娘

第12夜 蒲松林三打白骨精

好妖精,停下阴风,在那山凹里,摇身一变,变做个月貌花容的女儿,说不尽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瓷瓶儿,从西向东,径奔唐僧——圣僧歇马在山岩,忽见裙钗女近前。翠袖轻摇笼玉笋,湘裙斜拽显金莲。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峨眉柳带烟。仔细定睛观看处,看看行至到身边…真个是远看未实,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1990年,我第一次看《西游记》原著,仿佛在看一本黄书。

捧着厚厚的精装本,躺在沙发上跟我一起看的,是小学同学蒲松林。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不禁倒吸一口寒气,原来猴子打的不是白骨精,而是可怕的尸魔啊!

唯有蒲松林淡定地说,我没见过尸魔,但我见过白骨精。

那年头,还没有白领、骨干加精英的说法。而我们最爱看的,是央视86版的《西游记》,每一集都不会错过。总共二十五集,唯一感觉像恐怖片的,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猴子接二连三打死装扮成美女、大妈与老头的妖精,每次在屏幕上就会出现一个骷髅鬼影升空而去,简直是八十年代的山村贞子。

而这个故事,发生在那年中元节的深夜。

农历七月十五。

我们通常叫做七月半。这天,爷爷奶奶带我去郊外上坟,家里还烧了纸钱,我才第一次知道,今晚就是所谓鬼节。

大人们跟小孩子说,晚上不要跑出去哦,小心被女鬼抓走。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世界上真有女鬼这种生物。

正好是暑期,哪能关得住我们?这一晚,蒲松林约我去苏州河边放河灯。

河灯是他自己做的,长得像葫芦兄弟。我们趴在水泥河堤上,将纸糊的河灯扔上黑暗的水面。灯火飘浮闪烁,像坟墓中的鬼火,顺着河流向黄浦江方向飘去。

蒲松林从不知什么老书上看来,说中元节又称“七月节”或“盂兰盆会”,三大鬼节之一,供奉佛祖和僧人,普度六道苦难众生,放灯是让鬼魂托生。不过,至少在最近一百年来,苏州河上并无此习俗。而我拧着鼻子,丝毫不觉得浪漫,以免被苏州河的臭水熏着。

喂!女鬼出来了!

我猛然拉了拉蒲松林的袖子管,一起躲藏在河边的绿化带里。

果然,深夜的河边,有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披着垂到腰间的长发,袅袅婷婷地飘来。那年暑假,苏州河边晚上没人,我们会来乘风凉,照着天文书寻找星座,或者吹吹二战的牛皮。每逢此时,就会看到一个黑裙女子,露着雪白小腿,半截光滑的胳膊,叫人想起《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不,是尸魔。

更让我断定她绝非人类的是,她走路的样子太奇怪了,远看像没长腿。至于她的脸,刚开始几次,我从未看清楚过,只感觉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

有一次,蒲松林把我独自扔在河边。恰逢黑裙女鬼出现,我躲藏在树丛里不敢动。要命的是,她就站在我前面,抬头看星星看月亮,又掏出小镜子对着路灯照,那古色古香的椭圆形小镜子,就像电视剧《红楼梦》里吓死贾瑞的照妖镜。我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她倒是吓得尖叫,摔倒在水门汀上。我爬出来,刚想逃跑,后面一声娇咤:站住!小鬼!

呸!你才是鬼呢!

但,我还是站住了,双腿哆嗦着,回头,蹲下来,盯着黑裙女鬼。

她吃力地坐在地上,下意识地把两条腿并拢,手指顶着我的额头说,喂,你在偷看我吗?小鬼,算你有眼光!快把姐扶起来。

我不敢抗拒,闭着眼睛,抓紧她的胳膊,水蛇般皮肤,细细的包裹着骨头,就像白骨精,或尸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