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并入应急道,正准备下车,挂在反光镜上的佛珠忽然动个不停。我握着佛珠想要让它停下来,佛珠却在手心跳动得厉害。这时,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休息舱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起身,笔直地向我走来。
我急忙打开车厢灯,心脏如同被一根针刺穿,疼出一身冷汗。
反光镜里,那个女人,低着头,长发半遮着脸,站在我的身后!
她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泛着灰青色,嘴角挂着笑:“你是来陪我的么?”
三
我拽断佛珠向那个女人甩去,佛珠触到她的红色连衣裙,像是嵌进一坨黄油,漾开几道波纹,融进身体。
女人突然僵住不动,全身筛糠似地颤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冒出一大片花生大小的肉泡,撑得肉皮锃亮,浆糊状的白浆“啵啵”挤出,阴灰色烟气“嗤嗤”冒着。
女人低头看着手臂上大大小小的肉泡,眼神茫然地摸着坑坑洼洼的脸:“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偷偷打开车门正要溜下去,眼角余光扫过反光镜,看到镜子里面是一具骨骼寸寸断裂的骷髅。我忍不住又看着那个全身溃烂冒烟的女人,她似乎从车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抽搐,嘴巴渐渐张成“O”型,“啊”的一声尖叫,手指抠进头发疯了似地撕扯,头发连带着头皮成片扯落,露出布满血丝的颅骨。
而我从反光镜里看到的,却是一具骷髅在头骨上胡乱抓着。
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凄厉,手指插进眼睛,两汪鲜血裹着肉浆迸出,眼珠生生抠了出来。她的指甲顺着眼眶陷了进去,撕扯着脸颊,一片片连着肉丝的皮肉“呲呲”脱落,落在车厢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身体像遇热融化的蜡油,扭曲变形,化成一滩车厢里的肉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渐渐消失了。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刀割般剧痛。镜面上蒙着一层我呵出的白雾,车厢里除了几颗佛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种镜子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视觉反差,让我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砰!”
一只手突然从车前伸出,用力拍着玻璃,印出乱七八糟好几个掌印。我的心理素质再强大,也遭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惊吓,张着嘴连声儿都没发出,差点直接心梗过去。
车灯强光里,冒出月饼好大一张脸,拍着玻璃指着右前方:“快下来!”
我瘫在车座里,全身的白毛汗早就透了衣服和座椅黏在一起,腻歪歪得很不舒服。
“你个乌鸦嘴,先上来!”
月饼抽着烟听我讲完,捡起佛珠闻了闻:“没有怨气发出的恶臭味儿。南少侠,你别不是红牛喝多兴奋大劲儿脑子蒙圈了?”
“月公公,”我指着脑袋,“这里面是脑浆,不是浆糊。”
“有趣。”月饼扬了扬眉毛,围着车厢转了两圈,犄角旮旯翻着,“会不会是有人下厌胜术了?”
想到刚买车那个晚上出现的猫脸女人,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有可能,搞不好就是那个李文杰干的,说不定下在车外面了。”
月饼眯眼憋着笑:“你还真信啊。”
“你丫不信是不?”我有种上当的感觉,鼓了一肚子气,“我编个鬼故事糊弄你很好玩?”
月饼打开手机递给我:“刚才拍的,自己看吧。”
我接过手机,照片里闪光灯范围内,高速公路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蒙着帆布的货车?
我突然想到大学时美术系师姐遇到的一件事——
四
师姐名叫周子涵,自幼父母双亡,祖母把她带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是祖母无微不至的疼爱,周子涵从小特别懂事,品学兼优,考上大学就没让祖母操过心,兼职做家教,不但学费挣出来了,每个月还给祖母不少零花钱。
暑假,周子涵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开了个补习班,每天早起晚归。虽然日子挺累,但是想到生活有奔头,祖母能过上好日子,周子涵没有一点儿怨言。
周子涵家住老式居民楼,回家要穿过一条又宽又长的巷子,没有路灯,走夜路的时候,穿堂风一吹,脚步回声一响,格外阴森。
前段时间听说巷子里发生了抢劫事件,周子涵怕祖母担心没有说,淘宝买了个防狼手电防身。估计祖母也听到了传言,每天都亮着卧室的灯,直到周子涵回家才熄灯睡觉。周子涵看到祖母屋子亮着灯,心里特别温暖。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周子涵踏实了,授课又特别累,回家倒头就睡,早晨天蒙蒙亮就起床赶地铁。
最近三天,周子涵夜归时,发现总有人举着手电跟在后面。每次走到巷子口,那个人就关了手电,再回头看,已经没人了。起初她并不在意,以为是同路回来的邻居,可是每天都这样,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人就怕琢磨,周子涵越琢磨越觉得害怕,又联想起抢劫案,更是心惊胆战。第七天晚上,她约了一同授课的男生宋存良送她回家,说也奇怪,这次身后再没有手电亮起。
宋存良本来就对周子涵有好感,见此机会更是不放过,一路说着“别说是没人,就算真有坏人,这几年健身房的成果也算派上用场了。”边说边有意无意亮着肱二头肌。
夜路地邪,有些事儿不经念叨,巷子走了一半,几个混混从黑影里走出。看到周子涵长得漂亮,更是动手动脚。
宋存良这时也没了吹牛时的气势,扭头跑了。周子涵喊着“救命”,拼命抵抗着混混骚扰。就在这时,巷子口亮起一道手电光芒,一个女人喊着“有流氓,快来人!”
几个混混受到惊吓,一溜烟窜了。
周子涵跑回家,心里委屈害怕,哭着跑进祖母屋里。祖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布鞋还沾着湿泥,枕边放着一柄塞电池的老式手电。
周子涵摸摸祖母的手,冰冷僵硬。她这才看到,祖母脸上、手上布满尸斑,尸水浸透了床单,凝固成硬块…
法医经过尸检,祖母早在七天前死于心梗。警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子涵不断重复着两句话——“是奶奶救了我”、“奶奶,我对不起你。”
警察认为周子涵受到连番惊吓,精神出现了问题,强行送进医院精神科做康复。这期间根本没有同学来探望,周子涵想起平时对同学得好,尤其是逃走的宋存良,如今却是这个结果,心里更是凄苦。
康复回校,周子涵察觉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很怪异,同寝室的女生更是对她避而远之,冷言冷语,连晾衣服都和她的衣服保持很远距离。
她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曾经和她关系最好的闺蜜支支吾吾说了真相。
她住院后,宋存良跟同学们说,周子涵明着开补习班,其实暗中和学生家长们做性交易赚钱,还结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连祖母死了都不知道,一点良心没有。那天他送她回家,亲眼看见她和一群混混逛夜店去了。
周子涵这才明白了,在警察局的时候,她为了宋存良的名声,把他逃走这件事隐瞒没说。没想到宋存良反咬一口,为了掩饰真相四处造谣。
这年头,许多人有“仇优心理”,盲目迷信家境好颜值高的人,却永远不会认可一个普通人能通过努力改变人生。
周子涵长得好看,学习好,每学期都拿一等奖学金,手里又不缺钱花,已经遭人嫉恨。宋存良这么一说,无异于火上浇油,舆论风向自然对准了周子涵。
周子涵气不过,在学校论坛发了个帖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更引得无数骂声。
“她一个孤儿,哪来的那么多钱?”
“婊子如戏,全靠演技。200块,睡不睡?”
“想赚钱想疯了,连自己奶奶死了都不知道。你爸当初怎么不把你射在墙上?”
“亏她还编了一个‘奶奶诈尸救她’的故事,心机婊!”
“人家宋存良家里有的是钱,造你谣有意思嘛?”
“就是嘛,良神又高又帅,是我的男神呢。”
此时惊动了学校,教务主任把周子涵叫到办公室,色眯眯地打量着她:“小周,你的事对学校声誉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校方讨论你的学业问题。当然,本着不放弃一个学生的原则,我很维护你。有些事,你懂。”
周子涵在他的脸上留下血红的掌印,当天下午就交退学申请回家了。
过了两天,校长亲自去周子涵家道歉,承诺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把周子涵请回了学校。
原来,这天上午,宋存良闯进学校播音室,举着麦克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宋存良突然良心发现?
当然不是!
我躺宿舍里闲得没事,难得上了一次校园论坛,看到了这个帖子,顺口跟月饼讲了。
说来也巧,月饼做过周子涵的肖像画模特,两人偶尔微信聊几句,对她印象不错。月饼看人挺准,觉得周子涵不是那种人。我们俩一合计,晚上去那条巷子调查情况。
我沿着巷子走了两个来回,心里有数了。这条巷子出口位于坤位,也就是西南角,周子涵居住的楼房在东北角艮位。八卦分八门,“生伤杜景死惊开休”,艮为生,坤为死。
这种路称为“阳世黄泉路”。如遇死丧,死者生前有未完成的心愿,一口怨气不散,会从此路由死门至生门来回徘徊。体阴的人走过此路,哪怕是炎热的夏天,也会觉得光线暗淡,遍体生寒,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想来周子涵祖母担心孙女,死后不肯离开,每晚仍在保护她。明白了这一层,自然是宋存良说谎。
我们当天晚上就去堵宋存良,至于月饼用了什么手段不方便说,反正过程很恶心,不过收拾这种人,用什么方法都不为过。
周子涵早我们两年毕业,出国深造了一年回国,去年开了个人画展,现在是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
前段时间我还在微博看了她最新画作——《走》。
一双布鞋巧妙地构成了老妇人的脸,浑浊的眼瞳里,是一个佝偻身躯的老人牵着小女孩的背影…
五
书归正传——
这条高速路贯穿南北,分别是离位(休门)、坎位(景门),和阳世黄泉路完全不搭。东边是山右边旷野,也不像是哪种怨气成形,入脑成祟的格局。
我的脑子里不停闪现着那辆货车和红衣女人,乱腾腾头晕得厉害。
“右前方,”月饼指着车外的西南角,“死门。”
我顺着看去,半人多高的杂草随风起伏,依稀能看到五十多米远的位置有个圆形土包,草丛里时隐时现两团绿光,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在黑夜里留下两道绿色残影。
忽然间,土包后面探出一个人影,哆哆嗦嗦爬了上去,上身直立,一双手向前伸着,晃了几晃,腰部如同折断,直挺挺地摔下土包。草丛一阵乱动,土包顶又亮起两团绿火。
我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段路封印着极重的怨念,到了特定时间,怨念化成阴气,影响过往行人产生幻觉,不断重复显示着生前遭遇的不幸。
月饼背起背包:“把车往前开一段,关了双闪,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省得再祸害别人。”
我把车往前开一百多米,跟着月饼下了车。越过防护栏踏进乱草丛,鞋底踩着杂草“沙沙”作响,草叶扫着衣服,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从草丛里扑出。
月饼倒是胆儿冲,捻着桃木钉扔上扔下:“南瓜,一会儿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堵住生门撒糯米,我从死门抄后路。估计一根桃木钉就解决了,要是实在太厉害,就用你的童子血。记住,一定是中指,阳气最足。”
我想想咬破手指,肝儿就发颤:“干嘛不用你的?”
月饼接住桃木钉塞我手里:“You can you up。”
我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暗器水平,把桃木钉还了回去…
这么斗着嘴倒也不紧张,眼瞅着土包越来越近,那两团绿火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