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去亚特兰大看过医生,但不是做什么生育测试——而是例行检查。
路克的心情差极了,这是可怕的欺骗行为。她为什么要说谎?他接着读下一段。
这种手术可能导致任何年龄的抑郁,而且,你是在离结婚还有六周的时候做的……
路克惊得张大嘴巴,这句话非常不对劲,埃尔斯佩思是从他们快要结婚的时候开始欺骗他的。
她是怎么瞒着他去做手术的?他记不起来了,但可以猜测,她可能对他说过自己要去做个小手术,也许会含混地表示这是“女人的事情”。
他把整段话读完。
这种手术可能导致任何年龄的抑郁,而且,你是在离结婚还有六周的时候做的,所以出现抑郁是不可避免的,你应该找为你手术的医生定期咨询。
意识到埃尔斯佩思受到了怎样的折磨,路克的怒火平息了。他重新读了一遍:“你的体重不足,还有失眠,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显然曾经哭过,虽然你表示并没有什么事。”她一定把自己置于某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之中。
但是,虽然路克可怜她,两人的婚姻却显然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想到自己刚刚才搜索的这座房子,路克意识到它对他来说并不像是一个家。除了在这间小书房里觉得惬意,在敞开衣橱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之外,这座房子其余的地方都让他对自己的婚姻有一种陌生感。他不在乎那些厨房用具和精巧的现代家具,反倒宁愿使用老旧的地毯和祖传的家具。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孩子——而孩子恰好是她刻意不想给他的,而且,她在这方面一撒谎就是四年。
震惊令他不知所措。他坐在书桌前,盯着窗子,夜幕笼罩着后院里的山核桃树。他怎么能让自己的人生错到如此地步?他回想着三十六个小时以来他从埃尔斯佩思、比莉、安东尼和伯恩口中得来的对自己的了解。他是慢慢地迷失了道路,就像离家在外寻找父母的孩童那样的吗?抑或是在某个明显的转折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选择了错误的岔路?他是个缺乏人生目标、被不幸推着走的弱者吗?还是在性格方面有什么重大的缺陷?
我对人的判断力一定相当糟糕,路克想。我跟安东尼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可他却想杀了我。我和伯恩绝交过,他却一直是个忠实的朋友。我和比莉吵过架,娶了埃尔斯佩思,可比莉却放下一切来帮我,埃尔斯佩思则欺骗我。
一只大蛾子撞在关着的窗户上,把路克从他的遐思中唤醒。他看看手表,吃惊地发现已经七点多了。
如果他想解开自己人生的谜题,就得从那个神秘的文件袋开始。既然家里没有,它只能在红石兵工厂。他应该关上灯,锁上房门,然后钻进车库里的黑色轿车,到基地去。
时间紧迫,按照计划,火箭应该在十点半发射。他只有三个小时找出阻拦发射的办法。然而,他却坐在书桌边没有动,盯着窗外黑漆漆的花园,脑中一片空白。
第九章 下午七点半
无线电发射器虽然功率强大,使用寿命却不长—两周就会报废。自此信号变弱,但还能再持续两个月。
比莉开车来到路克家时,发现房子里没有亮灯,这说明什么?有三个可能性。第一,房子里没有人。第二,安东尼坐在黑暗中,等着击毙路克。第三,路克倒在血泊中,已经死了。这种不确定令她恐惧得发疯。
她已经把事情搞砸了,也许还会造成严重后果。几个小时前,她本来有机会提醒路克,救他的命的——可接下来她却被一个简单的骗局哄得团团转。她用了好几个小时才返回亨茨维尔,找到路克的家。她不知道路克是否接到了自己的警告留言。她因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也为路克可能因为她的错误而丧命感到恐惧。
比莉把车停在下一个街角。她不停地深呼吸,以便冷静地思考。她必须搞清楚谁在房子里。但要是安东尼在里面怎么办?她想偷偷溜进去,给他来个出其不意,但这太危险。吓唬一个手里有枪的人永远都不是明智的做法。她可以直接到前门去按门铃。他会不会冷血地射杀她,只因为她来到了这里?他也许做得出来,而她也没有权力满不在乎地冒险——她的孩子需要她。
比莉身边的车座位上放着她的公事包。她打开包,拿出柯尔特手枪。她不喜欢手中这块黑铁沉重的质感。战争期间,她的男同事们都喜欢枪,无论是握住手枪枪柄、转动左轮的弹筒还是把步枪扛到肩窝瞄准都能给他们带来愉悦。而她却感受不到,对她来说,枪是野蛮残忍的,是用于撕碎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的,是会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
她把枪放在膝盖上,给车子掉头,回到路克家门口。
汽车戛然停住,比莉猛然推开车门,抓起手枪,跃出车外。她以房子里的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跳过了矮墙,穿过草坪,冲到房子的一侧。
她没有听到房子里有任何声音。
她跑到房子后面,蹲着身子越过后门,透过窗户向里看。借着远处一盏街灯的昏暗光线,她发现锁住窗户的只有一根插销。房间里似乎没人。她倒转枪柄,朝玻璃砸去,同时一直担心着会有人朝自己开枪,结束她的生命。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把手伸进玻璃上的破洞,打开了插销,拉开窗户,爬了进去,右手拿枪,身体贴着一堵墙。她能够依稀分辨出家具的形状:一张书桌和几个书架。看来这是一间小书房。直觉告诉她,房子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但她很怕在黑暗中踩到路克的尸体。
比莉缓慢移动着穿过房间,来到门口,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她小心地来到门外,手里的枪做好开火的准备。她在黑暗中挪动着,每走一步都会担心看到倒在地板上的路克。然而,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最后,她来到最大的那间卧室,望着路克和埃尔斯佩思的双人床,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有发现路克死在房子里,她简直庆幸得要哭了。可他在哪儿呢?他是不是改变了计划,决定不来了?还是说安东尼把他的尸体扔到别的地方去了?安东尼没有杀死他吗?难道路克接到了她的警告?
有可能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之一是玛丽格尔德。
比莉回到路克的书房,把灯打开。桌上摊着一本医学辞典,翻开的那一页是关于女性绝育的。比莉疑惑地皱起眉头,但她没有细想。她给基地的信息台打了电话,询问玛丽格尔德·克拉克的电话号码,但过了一会儿,对方却给她一个亨茨维尔的号码。
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她去参加歌唱排练了,”他说,比莉猜想他是玛丽格尔德的丈夫。“卢卡斯夫人去了佛罗里达,所以在她回来之前,玛丽格尔德得替她指挥合唱团。”
比莉想起埃尔斯佩思是拉德克里夫合唱团的指挥,后来又成了华盛顿的一个黑人儿童管弦乐团的指挥。似乎她在亨茨维尔也从事着类似的活动,玛丽格尔德是她的副手。“我真的很需要和玛丽格尔德通话,”比莉说,“你认为我可以打断他们的排练一小会吗?”
“我觉得可以。他们在米尔街的加略山福音教堂排练。”
“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
比莉回到车上,在赫兹公司提供的地图上找到米尔街,驱车赶到那里。教堂是一座精致的砖砌建筑,位于一个贫穷的街区。一打开车门,她便听到合唱的声音。步入教堂,音乐如潮水般涤荡着她的心灵。歌手们站在大厅的另一头,虽然只有大约三十来名男女,但听起来却像有一百人在合唱:“人人在那里都将度过美好时光——噢!荣耀归主!哈利路亚!”他们一边拍手、摇晃身体,一边演唱。钢琴师开始弹奏一首节奏感强的爵士乐,一个大块头的女人背对着比莉,正在起劲地指挥着。
排列整齐的教堂长椅是木质的,座位可以折叠起来。比莉在后排坐下,音乐拨动着她紧张不安的心弦。她生于得克萨斯,对她而言,这激奋人心的旋律代表着南方的灵魂。
虽然急于向玛丽格尔德提问,但比莉相信,如果表示出应有的尊重,等歌曲结束之后再找她的话,对方会给予更好的回应。
他们在一个高位和弦处停止了演唱,指挥立刻四下张望。“我想知道是什么分散了你们的注意力,”她对合唱团说,“稍微休息一会儿。”
比莉沿着过道走过去。“很抱歉打扰你,”她说,“你是玛丽格尔德·克拉克吗?”
“是的,”对方警惕地说,她大约五十来岁,戴着一副怪异的眼镜,“但我不认识你。”
“我们刚才通过电话,我是比莉·约瑟夫森。”
“噢,你好,约瑟夫森医生。”
她们朝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开几步。比莉说:“你听到过路克的消息吗?”
“最近的一次是今天早晨。我以为他今天下午会到基地来,但他没来。你认为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我到过他的家,但那里没有人。我怕他可能被人杀了。”
玛丽格尔德不解地摇头道:“我为陆军工作了二十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即使他还活着,也处于很大的危险之中,”比莉说,她直视着玛丽格尔德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玛丽格尔德迟疑了好一阵子。“是的,女士,我相信。”她最后说。
“那你必须帮助我。”比莉对她说。
第十章 晚上九点半
来自功率更高的发射器的无线电信号可能被全世界的业余电台捕获。较弱的信号只能被拥有特殊设备的电台接收到。
安东尼回到红石兵工厂,他坐在陆军提供的福特车里,盯着窗外的夜幕,不安地观察着计算实验室门口的动静。他身处总部大楼前方的停车场,距离大楼有几百码。
路克正在实验室中寻找他的文件袋。安东尼却知道路克不会在那儿找到文件袋的,就像在他的家里也是一无所获那样——因为他安东尼早就在实验室里搜寻过了。但是,安东尼已经无法预测路克的行动,他只能等待路克自行决定下一步的方案,然后设法跟踪他。
不过,安东尼占有时间的优势,时间每过去一分钟,路克对他的威胁就减少一些。一小时后,火箭就会发射。路克能在一个小时里破坏一切吗?安东尼只知道,过去的两天里,他的老朋友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是不容低估的。
他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实验室的大门敞开了,透出黄色的灯光,一个人影出现,朝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克莱斯勒走去。如安东尼所料,路克空手而出,只见他钻进车里,很快便开走了。
安东尼的心跳加快。他发动引擎,打开头灯,跟在后面。
道路笔直地向南延伸。开出一公里之后,路克在一座长条形的一层建筑前减速,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安东尼则继续往前开,朝着黑暗中加速,前进了四分之一英里后,等他看不到路克了,才掉转车头,当他回来的时候,路克的车还在,但人已经不见了。
安东尼在停车场把车停好,关掉引擎。
路克觉得他一定能在计算实验室找到文件袋,那里有他的办公室,所以他在那里找了很长时间。他查看了自己房间里的每一份文件,又在秘书所在的主办公室寻找,但一无所获。
尽管如此,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玛丽格尔德说过,他星期一还去了工程楼,而他不会无缘无故到那里去,无论如何,这是最后的希望。如果文件袋不在那里,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而且,到时候他的时间也就用光了,火箭要么很快就会发射——要么发射行动被破坏。
工程楼与计算实验室的气氛非常不同。计算实验室里一尘不染,这是为了保证计算火箭动力、速度和轨道的大型计算机的平稳运行。相比之下,工程楼杂乱破旧,有一股机油和橡胶的味道。
路克匆忙穿过一条过道,过道墙壁的上半部分漆成浅绿色,下半部分是深绿色。大部分的门上挂着的名牌都写着“××博士”,所以,路克感觉里面办公的都是些科学家,但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块牌子写的是“克劳德·卢卡斯博士”,他很有可能在这里没有办公室,但也许会有一张办公桌。
走廊尽头有一个开放式的大房间,摆着六七张钢制桌子,远处那头有一扇开着的门,通向一个实验室,实验室里是花岗岩面的工作台,安着绿色的金属抽屉,再远一点是一道双扇门,似乎通往外面的堆货场。
路克的左手边靠墙放着一排锁柜,每只都有名牌,其中一个是他的,他可能把文件放在了里面。
他拿出钥匙圈,找出一把差不多的钥匙,居然奏效了,他用它打开了柜门,柜子里面最上层的格子里放着一顶安全帽,帽子下面的钩子上挂着一套蓝色工作服,最下面是一双黑色橡胶靴,看上去是他的尺码。
靴子旁边,有一只浅黄色的陆军文件袋,这一定是他要找的东西。
文件袋里有几页纸,一把它们拿出来,他就立刻看出这是火箭部件的设计图。
路克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他快步走到一张钢桌边,把这些文件在一只台灯底下摆开,研究了几分钟之后,他毫无疑问地确定这是朱庇特-C型火箭的自毁系统设计图。
他吓坏了。
每一枚火箭都有自毁系统,因此,如果火箭偏离了轨道并威胁到人类生命时,可以在半空中将其引爆。朱庇特火箭的主体中有一根爆炸导火索,它与火箭等长,导火索顶端有一只点火帽,从这里引出两根线。路克从图中看出,如果在这两根线之间施加一个电压,点火帽就会引燃导火索,撕裂燃料箱,致使燃料着火倾泻,进而毁掉整个火箭。
爆炸是由一段编码的无线电信号引发的。设计图上标有两个对等插件,一个在地面的发射器上,另一个在卫星的接收器上。其中之一将无线电信号转化为一段复杂的代码,另一个负责接收信号,如果代码是正确的,就会在两根引线之间施加电压。还有一张单独的示意图,它并不属于设计图的一部分,而是匆忙绘制的草稿,这张图说明的正是两个插件是如何对接的,所以,拥有这张图的人可以复制正确的代码并发出信号。
路克意识到,这样做非常聪明,破坏者无须自己准备炸弹或者定时设备——只需利用火箭内置的自毁系统,也无须靠近火箭就能将其引爆。只要他们拥有代码,甚至连卡纳维拉尔角都没有必要潜入,在几公里外用无线电发射器就可以向火箭发出自毁信号。
最后一张纸是一份影印件,复印的内容是一个写有“先锋旅馆西奥·帕克曼收”字样的信封。那么,路克是否成功阻止了破坏者邮寄图纸原件?他本人无法肯定。标准的反间谍程序是,保留敌人的间谍网络并利用它来散布假情报。但是,即便路克没收了原件,破坏者也可以把设计图的副本邮寄出去。无论如何,西奥·帕克曼现在一定在可可海滩的某个地方,守着一台无线电发射器,做好了在火箭发射后几秒内将其引爆的准备。
不过,路克现在可以阻止他的破坏。他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十点十五分。他还有时间给卡纳维拉尔角打电话,设法延迟发射。于是,路克抓起桌上的电话。
这时,一个声音说:“把它放下,路克。”
路克慢慢转过身,手中拿着听筒。安东尼站在门口,他还穿着那身骆驼毛的大衣,两眼乌青,嘴唇肿胀,手里拿着一把安着消音器的枪,枪口对准路克。
路克缓慢而不情愿地把听筒放回去。“你就在我后面的车上。”他说。
“我知道你急着找东西。”
路克盯着这个他一直以来都错看了的人。他是否忽略了安东尼身上的某些能够提醒他这个人可能是个叛徒的迹象?安东尼的相貌虽丑,却不难看,这说明他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而并非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你为莫斯科工作多长时间了?”路克问他,“从战争的时候开始吗?”
“比那还要长,从哈佛的时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