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教给我,最宝贵的莫过于忠诚。”

“放屁。你仍然不明白,人在压力之下都会撒谎。”

“甚至对我们爱的人撒谎?”

“我们对爱的人撒的谎更多,因为我们太他妈在乎他们了。为什么我们会对牧师、心理医生还有火车上遇到的陌生人说实话?因为我们不爱他们,所以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她的话虽然气人,但貌似有理。然而路克鄙视这样的简单借口:“这不是我的人生原则。”

“你真走运,”她苦涩地说,“你来自一个幸福家庭,你从未体验过丧亲之痛或者被拒绝的滋味,你有大把朋友。战争期间你的任务很艰巨,但你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遭到折磨,而且,你的想象力不够,不足以成为胆小鬼。你从未遇到不幸的事。所以你不说谎——也出于同样的原因,卡罗尔夫人不会去偷汤罐头。”

她简直荒谬——竟然说服她自己路克是错的!和这种自我愚弄得如此彻底的人是没法谈下去的。感到恶心的路克转身离去:“如果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们分手一定会令你感到高兴的。”

“不,我不高兴,”她流泪道,“我爱你,我从没爱过别的人。很抱歉我骗了你,在那种危急时刻我做了错事,虽然问心有愧,但我不会被愧疚打败。”

他也不想让她活在愧疚之中,或者说根本不希望她做任何事。他只想远离她和他们的朋友,远离卡罗尔上将和这座可恶的房子。

路克的头脑深处有一个小声音在提醒他,他正在抛弃自己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而他将为今天的谈话后悔许多年,灵魂不得安生。但他太愤怒了,觉得太丢脸了,受的伤害太深,以至于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

他走到门边。

“别走。”她恳求道。

“去死吧。”他说,然后走出门去。

第三章 凌晨两点半

由于使用了新式燃料和更大的燃料箱,朱庇特火箭的推力达到83000磅,燃烧时间从121秒延长至155秒。

“那时候安东尼是我真正的朋友,”比莉说,“我非常绝望,要一千美元!我可弄不到这么多钱。他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了钱,承担了罪责。他那时真是个好人。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无法理解他究竟在干什么的原因。”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放弃了你,”路克说,“我理解你受过什么样的苦吗?”

“那全都是你的错,”比莉消沉地说,“那时我认为是你的错,但我现在已经看清了我在整件事中起到的作用。”似乎仅仅给路克讲述刚才这个故事已经令她疲倦不堪了。

他们在悔恨之中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路克先是想着伯恩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从乔治敦开车过来,接着他的思绪又回到比莉讲述的往事上。“我不是很喜欢你的故事中说到的我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对比莉说,“我真的因为心胸狭窄和头脑顽固就失去了两个最好的朋友——你和伯恩?”

比莉犹豫了一下,接着她笑起来:“为什么用这种装腔作势的词?是的,你的确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和伯恩结了婚。”

她又笑起来。“你还真是以自我为中心!”她和蔼可亲地说,“我不是因为你离开我才嫁给伯恩的。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之一。他聪明、善良,在床上也很棒。过了许多年我才走出你的阴影,摆脱你的影响之后,我爱上了伯恩。”

“我们又成为朋友了吗?”

“慢慢和好的。我们一直都爱你,我们所有人,即使你是个傲慢而顽固的浑蛋。拉里出生时我给你写过信,你来看了我。后来,第二年,安东尼过三十岁生日时开了个很大的派对,你也去了。你又回到哈佛读博士,我们剩下的人留在了华盛顿——安东尼、埃尔斯佩思和佩吉为CIA工作,我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做研究,伯恩给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写剧本——你每年都会来华盛顿一两次,我们就会在一起聚聚。”

“我什么时候和埃尔斯佩思结的婚?”

“一九五四年——我和伯恩离婚那年。”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她结婚吗?”

她迟疑了。答案应该很简单,路克想。她应该说:“因为你爱她——当然是这样了!”但她没有这么说。“不该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她最后说。

“我会问问埃尔斯佩思。”

“我希望你问她。”

他看着她。比莉的话里有话。路克正在冥思苦想她的意思的时候,一辆白色林肯“大陆”汽车停在外面,伯恩跳下车来,走进餐馆。路克说:“很抱歉,我们叫醒了你。”

“没关系,”伯恩说,“比莉根本不懂当一个人睡觉时不能吵醒他的道理,要是她还没睡,大家就都应该醒着。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是会知道她的这个特点的。给你。”他把一本厚书扔到桌子上。书的封面上写着:官方航班指南——每月出版。路克拿起来。

比莉说:“找找卡皮托尔航空公司——他们是往南飞的。”

路克找到了那几页。“有一架飞机六点五十五分出发——离现在只有四个小时,”他凑近一点看了看,“但是,该死,它每到迪克西的一个小镇都会停,今天下午两点二十三才会到亨茨维尔,当地时间。”

伯恩戴上眼镜,站到路克身后看过去。“下一班飞机九点才出发,但停留的地方少,而且它是‘子爵’涡桨式飞机,所以你会早一点到达亨茨维尔,十二点差几分钟就能到。”

“我会坐这班晚些出发的飞机,但我不打算在华盛顿多待。”路克说。

伯恩说:“你还有两个问题没解决。第一,我认为安东尼会派人在机场守着。”

路克皱眉。“也许我可以搞辆汽车,沿着航线开,在半路上飞机,”他看看时间表,“那架早班机要在一个叫纽波特-纽斯的地方停站,那儿是什么鬼地方?”

“在弗吉尼亚的诺福克附近。”比莉说。

“八点零二分它会在那里降落。我能及时到达那里吗?”

“大约有两百英里,”比莉说,“假设你路上用四个小时,那么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伯恩说:“另外,如果你开我的车,它的最高速度是一百一十五英里。”

“你把你的车借给我?”

伯恩微笑道:“我们互相救过对方的命,一辆车算什么。”

路克点头:“谢谢。”

“但你还有一个问题。”伯恩说。

“什么?”

“有人跟着我过来了。”

第四章 凌晨三点

燃料箱里面装有防止泼溅的隔板。测试火箭朱庇特-1B就是因为没有隔板,燃料箱里的液体剧烈晃动而导致火箭上天93秒后解体的。

安东尼坐在黄色凯迪拉克车里,距离路克他们所在的餐厅只有一个街区。他把车停在一辆卡车后面,这样他那辆显眼的汽车就不会被餐厅里的人发现,而他却能清楚地看到餐厅周围的情况,包括被里面透出的灯光照亮的人行道。餐厅里似乎在举行警察聚会:两辆巡逻车停在外面,还有比莉的红色“雷鸟”和伯恩的白色“大陆”。

阿奇·霍维茨一直守在伯恩·鲁斯坦的公寓外,直到路克出现为止——但是,当伯恩在半夜离开公寓时,阿奇认为他有必要不遵守命令,骑摩托车跟踪伯恩。伯恩刚抵达餐厅,阿奇就给Q楼打了电话,向安东尼发出警报。

只见阿奇穿着摩托皮衣,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拿着一条糖果棒从餐厅里走出来,他来到安东尼的车窗旁,说:“卢卡斯在里面。”

“我知道。”安东尼的语气带着满意的恶毒。

“但他换了衣服。他现在穿着黑大衣,戴着黑帽子。”

“他把另一顶帽子留在了卡尔顿酒店。”

“鲁斯坦和他在一起,还有那个女的。”

“还有谁在里面?”

“四个警察在讲荤笑话,一个失眠症患者在看明天的《华盛顿邮报》早间版,还有个厨子。”

安东尼点头。警察在场,他不能把路克怎么样。“我们在这等路克出来,然后我们俩跟着他。这一次,我们不能弄丢他。”

“明白。”阿奇向停在安东尼的汽车后面的摩托车走去,坐在上面喝起了咖啡。

安东尼暗自筹划着接下来的方案。他打算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抓住路克,把他带到CIA在唐人街上的一处安全屋。到时候安东尼会支开阿奇,然后杀掉路克。

他感到一种冷酷的坚决。刚才在卡尔顿酒店的时候,他的情感曾出现过一丝软弱,但后来他又硬下了心,决定在事情结束之前不去想什么友谊和背叛之类的东西。他决定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再去处理后悔之类的事情。

餐厅的门开了。

比莉首先出来,明亮的灯光从她身后射出,虽然安东尼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从她娇小的身材和走路时特有的摇晃认出这是比莉。跟着出来的男人身着黑衣黑帽:路克。他们两人朝红色的“雷鸟”车走去。最后出现的穿双排扣外套的男人则走向那辆白色的林肯车。

安东尼发动了引擎。

雷鸟车移动了,后面跟着林肯车。安东尼等了几秒钟,接着开到了路上。阿奇骑着摩托车在后面跟着。

比莉向西走,小车队紧随其后。安东尼与前面的两辆车保持着一个半街区的距离,但因为马路上空荡荡的,所以前车的人很容易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虽然安东尼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准备豁出去,没有必要再躲躲闪闪了:摊牌的最后关头到了。

他们来到第十四街,在红灯前停下,安东尼追上了伯恩的林肯,停在它的后面。交通灯变绿时,比莉的雷鸟突然向前冲去,林肯车却原地不动。

安东尼咒骂着倒退了几码,然后挂到前进挡,猛踩油门。他的大车蹿了出去,他迅速绕过前面的林肯,跟在雷鸟后面狂追。

比莉在白宫后方的大街小巷中曲折前进,连续闯红灯,无视各种转弯标志,还在单行道逆行。安东尼也在后面照做,拼命想要跟在比莉后面,但他的凯迪拉克在操控性上无法与雷鸟相比,比莉渐渐开远了。

阿奇超过了安东尼的车,直接跟在比莉后面。就在比莉逐渐拉开与安东尼的距离的时候,他猜出她的游戏计划是首先通过不停地左转右拐甩掉凯迪拉克,然后上高速路,凭速度甩掉摩托车,因为摩托车的速度无法与雷鸟125英里的最高时速相比。“该死。”安东尼骂道。

接下来好运转到了安东尼的这边。呼啸着转过一个街角后,比莉开进了一道“洪流”之中,水是从人行道边的一条排水沟里涌出来的,整条路上的积水足有两三英寸深。她的车失去了控制。雷鸟车的尾巴开始大幅度地甩来甩去,车身原地转出一个半圆形轨迹。紧跟其后的阿奇在雷鸟车旁紧急转向,摩托车从他身下滑出,他摔倒在地,滚到水里,但立刻站了起来。安东尼踩住凯迪拉克的刹车,在交叉路口打着滑停下来。雷鸟则旋转着停在了马路对面,后备厢与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仅有一英寸之隔。安东尼开到雷鸟前方,把它堵住。比莉这下逃不掉了。

阿奇已经冲到雷鸟车司机一侧的门边,安东尼跑到乘客座位那一侧。“下车!”他喊道,从内袋里拔出手枪。

车门开了,那个穿黑衣戴黑帽的家伙走了出来。

安东尼立刻发现那不是路克,而是伯恩。

他转身朝他们来的路望去,没有看到白色林肯。

安东尼气炸了。他们换了衣服,路克开着伯恩的车逃走了。“你这个该死的白痴!”他朝伯恩吼道,简直想一枪崩了他,“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