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两位警察暂且出去了。取而代之,昨天和他见过面的加贺来到家里。他的名字写成汉字,应该是“加贺”。他问洋次有没有裕太面部的清晰照片。昨天晚上虽然交上去一张照片,但出于光线的缘故,裕太的脸很难辨识。

“请稍等。好像有本相册。”说完,洋次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相册放在哪里。他只记得是本红色封面的相册。那是裕太出生时,不知谁送的礼物。里面贴了好几张美枝子用一次性相机拍的照片。

每当有熟人来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给他们看。被拉着看别家孩子的照片,这只会让人不耐烦。洋次梳理着苏醒的回忆。

那本相册放到哪儿去了一

他走进一楼的和式房间,打开了壁橱。因为他记得,美枝子将家中的杂物都放在了这里。然而缝纫机、熨衣台及不知装着什么的盒子和纸袋精巧地塞得满满当当,基本上找不到缝隙。似乎只要触动一件物品,整个壁橱就会变成破碎的拼图,很难再复原。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家中的壁橱居然是这种状态,他还是头一次知道。一眼看去,根本找不到相册。

“不在这里吗?”不知何时,加贺来到了旁边。

“奇怪,究竟放在哪儿了?”洋次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关上了壁橱。

他走到餐厅,环视餐具柜周围。他回想起美枝子总在餐桌上打开相册。因此他推测,相册可能放在了这个房间的什么地方。

然而不论怎么找,就是不见相册。他只能徒然站在房间的中央。

“是什么样的相册?”加贺问道。

“有这么大。”洋次比画出一个四方形,“红色封面的相册。裕太的照片应该全都贴在那里。”

“大约这么厚?”加贺用拇指和食指比画出三厘米左右的距离。

“嗯。”

“那不就是昨天的房间里那本相册吗?”

“昨天的房间?”

“二楼的和式房间。”

“有那种东西?”

“可能有。”加贺点头道。

洋次和加贺一起走上二楼,进入和式房间。

“不是那个吗?”加贺指着衣柜上面说道。家用医书旁边立着一本红色相册。

“啊,是的。”洋次伸过手去,“居然在这个地方。”

“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毕竟整理照片是内人的事。”

洋次当即打开了相册。忽然跃入眼帘的是赤裸的裕太。他正在婴儿床上神色安稳地睡觉。

洋次胸中涌起一股冲动。这股冲动立即刺激到泪腺。但他拼命忍住泪水。不能在这里哭,现在哭为时尚早,因为裕太的安危还没得到确认。

他极力不带感情地从相册中选取了三张照片。

“这些够了吗?”

“足够。十分感谢。”加贺感谢道。

“对了,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听洋次这么一问,加贺轻轻摇头:“现在正在收集目击者的消息,但光是这些线索还……”

“这样啊。”

“但一定会有什么浮出水面的。”

加贺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拿出烟盒。这是一盒还没开封的新装香烟。

“呃,烟灰缸……”

“没有。我家两个人都不吸烟。”

“啊,这样吗?那我还是不抽了。”加贺将烟盒放回口袋,“总之,问题在于凶手接下来会如何出现。既然他将裕太一同带走了,就一定有什么目的。胜负接下来才见分晓。”

“但愿是这样。”洋次答道。

加贺回去之后,洋次又上到二楼,打开了刚才的相册。相册里贴着许多美枝子拍的照片。至今为止,他还从未凝神看过这些照片。

睡着的裕太,哭鼻子的裕太,笑着的裕太,这些身影都贴在这里。照片上映出的只是裕太,但美枝子拿起相机对准儿子时的笑脸似乎也印在了上面。又有一股热气迫近胸前。

他和美枝子曾就职于同一公司。两人不在同一个部门,但在公司主办的远足大赛上相识。他们都喜欢旅行,在交往期间去了许多地方,还有好几次在外住宿。

那是最幸福的时刻,洋次想道。

结婚之后,他们再没有过一次像样的旅行。而美枝子也马上就怀孕了。裕太一生下来,想要出门都是难事。

原本他们并没有想这么早就要孩子。他们想暂时享受二人世界,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所以,当得知美枝子怀孕时,他们还讨论了几次堕胎的事情。堕胎之所以没有实行,是因为双方都已经不那么年轻,再想要孩子未必能如愿以偿。

虽然裕太的出生让他们十分高兴,但不得不因此放弃的事情也不少。两个人的旅行就是其中之一。

即便如此,洋次还是在想,这就应该是所谓的幸福家庭。有了房子,也有了孩子,日子算不上奢华,但有稳定的收入,他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本相册本来打算用裕太的照片填满,却从中间开始就变成一片空白。最新的那张照片,拍摄日期是大约两个月之前。

“我也想得到幸福……”美枝子的声音在耳中复苏了。

04

葬礼在案发三天后举行。因为尸体解剖,葬礼稍微迟了一些。

昨天晚上,有关案件的情况已经由警察公布了。

这次葬礼当然只是美枝子的葬礼,但参加的人似乎都把它当成了母子两人的葬礼。只要看看他们的表情,洋次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洋次住在埼玉的母亲从赶到守灵现场开始就一直在哭。很明显,她的眼泪与其说归因于儿媳的死带来悲痛,倒不如说是因为她预感到了孙子的噩耗。

三天来,终究还是没有来自凶手的消息。警方没有明说,但似乎都预计孩子的尸体马上就会被发现。驻扎在洋次家的警察也在昨天晚上全部撤回。

田沼洋次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傍晚六点。虽然太阳正在下落,地上散发出的热量却似乎没有半点变化。他将丧服的上衣搭在肩上,连手掌也渗出汗水,濡湿了包住骨灰盒的布。

他家门前站着一个男子,是加贺。他也脱掉了上衣,用右手拿着,露在短袖衬衫外面的手臂肌肉正闪耀着汗水的光亮。他一定是平时坚持锻炼,洋次呆呆地想着。

“辛苦你了。”加贺一边点头打招呼,一边说道。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不,刚刚才过来的。我有两三个问题想要问你。”

“是吗?那请进。”洋次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走进房子,他先打开了餐厅的空调。这里和二楼的卧室都装有空调。随后,他将牌位和骨灰盒暂且放在了一楼的和式房间里。

这个家里没有佛龛,但是也不得不买了,洋次想道。他自己并没有信仰什么宗教。

“有关你儿子的新情况,很遗憾,一丁半点都没有。”加贺坐在餐厅椅子上说道。

“是吗。”洋次无力地说道,将黑色领带取了下来,盘腿而坐。

他全身疲惫,喉咙干渴,但连走到冰箱的气力都没了。

“对了,听说报纸的收款人那天来过这里。”

“收款人?什么时候?”

“她说是下午刚过三点的时候,按了铃却没有回应,当时她觉得是主人外出了。”

“可能是外出了吧。”

“但是,”加贺的目光落在警察手册上,“比这稍早的两点半左右,附近的一位女士和你夫人说过话。那位女士说,你夫人正驾车从什么地方回来。”

“那……”洋次咽了口唾沫,“就是说收款人来的时候,美枝子已经被杀了吗?”

“目前而言,这个说法最有说服力。”刑警采用了慎重的说法。

“下午三点……是吗?”洋次转动脑筋思考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你觉得你夫人开车去了哪儿?”

“不知道,会不会是买东西?”

“但是据那位和她说过话的女士说,你夫人并没有拿着购物袋一类的东西,只说是出了趟门而已。你认为这说的是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银行、市政厅或者邮局之类的,会不会是这类地方?”

“但这些地方全都在步行距离之内,用得着特地开车去吗?”

洋次稍加思考,说道:“因为最近太热了。”

“这是个理由。”加贺点点头,“那么,你能推测出她去那些地方要办什么事吗?”

“我家的家事全归她管,所以……对不起。”洋次没有看加贺的脸,低下了头。

“无论在谁家,男主人都是这么说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工作。”话一出口,洋次已经感觉出这个语气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事实上,你夫人在白天外出,好像并不只限于那天。”

“你的意思是……”

“因为附近的人经常看到她开车出去。事发前一天她也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