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千代向副手打过招呼,便走出了剧院。对方显得有些吃惊。

加贺是准备了车来的,但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普通的轿车,看来是由他驾驶。美千代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请快点。”

“明白。今天路上并没有那么堵,别担心。”

加贺驾车慎重而有绅士风度,但看上去又有几分心急的样子。

“有关方法的事。”加贺冷不防开了口。

“什么?”

“我是说,假定早川小姐是被杀的,那凶手杀她的方法是什么。”

加贺面向前方说起话来,“正如您说过的那样,忽然将人从阳台上推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女人来说尤其难。”

“我想这不可能办到。”

“嗯。或许不可能。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同,就该另说了。”美千代闻言,目光转向旁边。加贺仍然盯着前方。

“我刚才也说过,早川小姐筹备开办芭蕾舞教室的工作正在进行,为此她似乎在筹措资金。不过,她要准备的并不只是这方面。”

“你想说什么?”

“光有钱办不成学校,还必须备足教课的人。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早川小姐对弓削芭蕾舞团的数名演员发出过邀请,要她们兼职来教小孩芭蕾舞。”

“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

这真的是美千代头一次听到。她脑中浮现出几个可能接受邀请的人的脸,全都是些无望成为一流演员的家伙。

“不过,”加贺继续说道,“也不能一味依赖兼职教师。早川小姐自己也必须能够教学。但她告别芭蕾也有将近一年了。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这么长的空白期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即便我这个门外汉也知道。她首先必须把身体恢复到能跳芭蕾的状态。因此她从基本的课程开始,每天都坚持练一些。她之所以时常会在早晨的训练场上被人看到,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美千代保持沉默。她预感到加贺的话正朝不受她欢迎的方向偏转。

“但光是这些练习并不够。早川小姐想着能不能在家里也练。可是因为刚刚搬家,房间还没收拾好,并没有一块像样的地方。所以,她一眼看中的就是阳台了。”

面前的信号灯变成红色,加贺停下车。美千代感觉到他正面向自己这边,但她没有与他目光相对的勇气。

“不,使用阳台恐怕是她搬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所以她定做了一块木垫。如果训练场的地板是不作处理的硬水泥地,就有可能弄伤身体。但我们科长等人对我的话完全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们说,那么狭小的地方怎么能练芭蕾舞?其实是可以的。您自然也明白吧?”

“是把杆练习吧?”美千代无可奈何地说道。

“正是如此。芭蕾舞练习场的墙壁上一定会安装把杆。书上说,练习者必须抓住把杆进行三十分钟以上的练习,伸展肌肉、关节和跟腱的准备活动是放在最开头的吧?”

“你可真是做足了功课。”美千代的话听起来有点挖苦人的意味,但她内心却没这闲工夫。

“那个阳台是安装了扶手的,可以用作把杆的替代品。扶手的一部分有摩擦过的痕迹,这也看得出是早川小姐每天触碰它的结果。也就是说——”

信号灯变成绿色。加贺从刹车上移开脚,踩下油门。车顺畅地前行。

“也就是说,”他再度说道,“早川小姐是正在进行把杆练习的时候掉下去的,所以她会穿着舞鞋。而她之所以还穿了袜套以及与季节不符的厚衣服,也是为了保护身体不被夜风吹冷。”

“有关着装的谜团是解决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否定自杀的说法呀。或许是她在练习中一时冲动想死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可是我们更愿意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虽说芭蕾舞的课程练习很关键,但听说伸展运动也很重要。特别是在课程结束后,可以说是必不可少。我听说非常传统的一种做法,就是一条腿放在把杆上的伸展运动。这么说来,我倒是见过几回舞蹈演员做这种动作。”

美千代做了个深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狭小的车中回响着加贺的声音。

“在阳台上练习的早川小姐当然也会在完成练习后进行伸展运动。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把一条腿放在阳台的扶手上。而这里就出了一个问题:阳台的扶手比训练室里的正规把杆要高。如果只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抓住扶乎,她应该不会注意到扶手与正规把杆之间些微的高度差别,然而一旦将腿靠在扶手上,就会因为扶手过高而不便于做伸展运动。于是早川小姐就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她应该就是站在那个平台上,再将一条腿放在扶手上伸展。”

“你说的简直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美千代说道。她脸颊有些僵硬,有意识地不让声音颤抖。

“她用的平台,就是放在阳台上的空花盆。只要将它倒着放,高度就正好。将花盆翻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上面有几个圆形的痕迹。鉴定的结果表明,那应该就是舞鞋的痕迹。”

车驶入美千代熟悉的街道,离公寓也近了。一定要沉着,她暗自说道。没关系,无论自己如何可疑,只要没有证据,他们就不能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时候,有一条腿是靠在阳台的扶手上的。这看上去是种很不稳定的状态。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一旁抓住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支撑腿往上举,她的身体就能轻而易举地翻出栏杆。”

“你想说那是我干的吧?”

“我们只是在寻找凶手。”加贺的声音沉着得令人生厌,“根据我们的推理,凶手虽然在逃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但还是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移走花盆。恐怕是因为保持现场的样子会让人看出犯罪的手段。凶手将花盆放在阳台的一角,让它看上去跟芭蕾舞毫无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寻找找们认为碰过那个花盆的人。”

美千代终于领悟到刚才加贺提起花盆的理由了。真实的意图在这里。表面上说起来像是无关紧要,实际上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碰过花盆。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确实碰过花盆。但那是我帮她搬家时的事。”

“我知道。您说您戴了手套,对吧?”

“嗯。”

“所以,”加贺放慢车速。公寓就在眼前。“我们想让您给我们看看那个时候用的手套。”

05

美千代让加贺在门外等着,走进房间打开柜子。她取出那只手套,靠近鼻子闻了闻。上面真的沾了农药之类的吗?光凭肉眼看,什么东西都没有沾上。然而或许如加贺所说,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她拿着手套走出房间,才发现除了加贺以外,另一个年轻警察也站在那里。

“就是这只手套。”

但加贺并没有接过手套的意思,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想去一趟早川小姐的房间。”

“她的房间?要干什么?”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马上就会结束。”

“这个呢……”美千代亮出手套。

“这个请您拿着。”

说完,加贺便迈开了步子。美千代无可奈何,只好和年轻的警察一起跟着加贺。

坐电梯下了一层楼,一行人走向早川弘子的房间。不知为何,房门是开着的。加贺门都不敲就进去了,美千代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有三个男子,想来都是警察。他们的眼神并不怎么和善,却并没有将锐利的目光投向美千代,能让人感到他们是故意移开目光的。

“请到这边来。”加贺站在起居室里向她招手道。

“究竟要确认什么?”美千代环视室内问道。纸箱子仍旧堆积在一起。

“请看看那个东西。”加贺指着阳台说道,“您碰过的花盆是那个吗?”

阳台的一角放着一个灰色的花盆。

“是的。”美千代点头道。

“我知道了。那能给我看看那时您戴的手套吗?”

美千代将手套递过去。“能暂时由我们保管吗?”加贺问道。“请吧。”她答道。

刚才的年轻警察从一旁出现,将手套取走,放进塑料袋。美千代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

加贺打开了通向阳台的玻璃门。

“能到这里来一下吗?”

“想干什么?我都说了好几遍了,离正式开演没多少时间了。”

“马上就结束。总之请您先来这里。”

美千代肩头上下起伏,大口呼吸着走到近前。

加贺走到阳台上。“您也请吧。”

美千代看了看脚下,已经准备好了拖鞋。她穿好拖鞋站在阳台上。

“我再问您一遍,”加贺说道,“您在她搬家当天移动过的花盆,确定无疑就是那个?”

“真烦人。我说了,一定没错。”

“好的。”

加贺点点头,背对扶手站定。他的身后,晚霞正扩散开来。

“我们调查那份文件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上面有现在演出的《一千零一夜》中没有的配舞。我们认为,寺西智也先生将它作为自己的作品发表时,把那部分删除了。我已经将那部分拿给芭蕾舞专家看了。”

“你想说什么?”

加贺用平淡的语气继续刚才的话:

“删除的部分包含很剧烈的跳跃,在技术层面上自不必说,体力层面也要求有极高的水准。而您当时的身体状况如何?相关人士证明,您的膝盖和腰因为长年过度使用,都处在濒临极限的状态。从以上的事实来看,我不得不作出一个假设。想通过《一千零一夜》装点最后的舞台生涯的您,拜托您丈夫将难度最高的那部分删掉了。对于被种种荣誉光环包围的您来说,这是对谁都不会说的事。但是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早川弘子小姐。”

他说话时,美千代一直摇头,想要塞住耳朵。

“胡说八道!请不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是这样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犯罪动机了。”

“无聊透顶。请让我回去。”

“从您房间的阳台上,”加贺的脸转向斜上方,“能很清楚地看见这里吧?”

“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