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也过了七年了。

  少年又高了一截,五官也长开了些,增添了些时间堆砌出来的、无法伪装的成熟。模样跟从前无甚差别,最迥然不同的,应该是他展现出来的气质。

  跟她想象中的,有了很大的偏差。

  这几次见面,他表现的都有些孤僻不合群。

  她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要是人群中的焦点,是众星围绕的月亮。有风度也懂分寸,对待人与事都游刃有余,知世故而不世故。执著又坚不可摧,强大且百折不挠。

  不该是像现在这般。

  光芒像是被蒙了层灰,与黑夜融为一体。

  沉默而枯朽。

  云厘分神片刻,无端想起了他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画面。男人微微蜷缩,身材瘦削,隔着衣服能看到蝴蝶骨凸起的轮廓。

  颓残,脆弱,又不堪一击。

  “那可能就真的不是一个人,说不定只是长得像。”邓初琦也没放在心上,“我记得这个天才好像跟咱一样大吧?这过了好几年了,也不一定还长视频里那个样。”

  云厘反应过来,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这么一想,她脑补得似乎有些过头。

  就算真是同个人。

  他也可能只是因为这几天感冒了,才无精打采。

  -

  附近小区不少,新旧皆有。云厘手头不太差钱,选择了邻近环境治安最好的七里香都。对面就是海天商都,距离南理工也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饭后,云厘再次跟中介联系,确定了时间了便拉着邓初琦一块过去。

  房子一室一厅,家具齐全,卫生也已经搞得干干净净。

  邓初琦刚签过租房合同,经验稍多点,全程都是她在跟中介沟通。房东的要求是必须住够一年,交三个月押金。

  云厘觉得也不算不能接受。

  很快就定下,约定好第二天签租房合同。

  邓初琦回家后,云厘上网找了个保洁给房子大扫除。

  又陆续在网上买了不少生活必需品、拍摄设备和小物件等填补空间。

  在酒店房间到期前一天,云厘正式搬了进去。

  等云厘把房子收拾好,天都已经暗了。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饿,想起上回过来复试时,她在南理工旁的一条小吃街随意打包的一个炒粉干,味道意外十分不错。

  后来回西伏,吃了几家店总觉得差点意思。

  想到这,云厘翻了圈外卖,却没找着。

  应该是这家店没有外卖服务。

  云厘看了眼挂钟,十点出头。

  顺着窗户往外,还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海天商都。

  时间不算晚,加上馋虫冒起,云厘激起了一种今日吃不到不罢休的感觉。干脆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拿上钱包出门。

  凭着粗浅的记忆,云厘出小区,过马路,顺着海天商都一直往前走。路上,她看到几次有人在马路旁烧纸。

  云厘疑惑又不安,拿出手机看了眼。

  才发现今天是中元节。

  “……”

  云厘头皮发麻,瞬间后悔出门。

  但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也不好无功而返。

  云厘继续走,穿过一个广场,再过条马路,就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吃街。

  路灯亮堂,往来行人也不少。她随之松了口气。

  先前云厘是为了一家网红奶茶店过来的,出来没几步就能看到那家炒粉店。此时她也不太记得具体位置了,只记得还挺偏的。

  云厘打开导航。

  顺着往前百来米,不知是不是延迟,接下来导航上的路线歪歪扭扭的。提醒她的方位,是让她穿过一条巷子。

  里头漆黑,地也湿漉漉的。十来米就是个转角。

  从这儿过去,右转再左转,就是另一条街道。

  路程也不远,云厘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刚转弯,就听到前边传来男人们嬉笑打诨的声音。抬头的同时,闻到了铺天盖地的酒气味。

  视野里出现了两个男人。

  一个染着浅蓝色头发,锁骨处还纹了一串含义不明的英文字母;另一个穿着背心,露出手臂上大块的肌肉。

  昏暗又偏僻的巷子。

  这个场面,云厘不免发憷。也不敢跟他们对视,镇定自若地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就被蓝毛堵住:“咦,小妹妹你好啊。”

  云厘警惕后退。

  另一侧的大块头调侃道:“大丰,你耍什么流氓啊。”

  “我哪儿耍流氓了?”蓝毛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说,“我、我就打个招呼!”

  云厘想绕开他们,但巷子窄,被两人堵得无出路。怕显得太胆怯会让对方更加过分,她轻声说:“您能让一下吗?我想过去那边。”

  蓝毛涎皮赖脸:“行啊,我让你过去,你一会儿陪我去吃个宵夜。”

  “……”

  “行不行啊,小妹妹。”

  “…好。”怕惹恼他,云厘不敢拒绝,只能扯理由拖延时间,“你先让我过去可以吗?我还得去买个东西。”

  蓝毛耸肩,侧身腾了个地儿。

  巷子旁的几家店都已经关门了,左侧空荡荡的,像进入了个无人之境。另一边,几米开外昏暗的路灯下,有个男人站在旁边,低着头抽烟。

  他背着光,面容苍白无血色,看着阴沉又诡谲。

  像个借助鬼门,在深夜进入人间的异域孤鬼。

  云厘心脏一跳,几乎是立刻就看清他的脸。

  是傅识则。

  本来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在这个时候,他似乎也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不知道后边两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云厘不想贸然出声激怒他们。她抿着唇,眼里带了点求助的意味。

  两人目光对上不过一秒。

  傅识则别开眼,像没看到似的,吐了口云雾。

  云厘僵在原地。

  一时间没敢相信,他的举动所表达的含义。

  ——他并没有打算帮她。

  后边的蓝毛开始催促,没什么耐心地嚷嚷:“让你过来了,吃宵夜去啊妹妹,怎么不动?出尔反尔——”

  云厘声音发颤,忍不住喊:“傅、傅识则!”

  话音落下,空气仿若凝固住。

  连蓝毛的架势都像是虚了几分,也随之安静下来。

  似漫长却又短暂的沉默过后,傅识则偏头,懒散地招招手。云厘燃起了希望,以为是朝她做的手势,正打算过去。

  哪知下一秒,一旁的蓝毛走了过去,纳闷道:“哥,你认识啊?”

  “……”

  云厘大脑一片空白。

  前些天做的那个已经模糊了不少的梦,在这一瞬间又变得无比清晰。

  机场的那个男生嗤笑着,在她耳边吼的话再次回荡:“傻了吧!没想到吧!他是我们组织的头目!”

  傅识则不置可否:“你干嘛呢。”

  蓝毛表情理所当然:“我就让她去陪我吃个宵夜,啥也没干啊。”

  “陪你吃宵夜……”他漫不经心地重复了遍,而后看向云厘,“你愿意去么。”

  天高星远,风干燥绵长,吹过许久还留有余热。

  那一刻。

  云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摇了摇头。

  傅识则轻嗯了声,替她转告:“她不想去。”

  蓝毛的酒似乎还没醒,闻言想说说理。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傅识则推了下肩膀。他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回头。

  “你吓着人了,”傅识则轻描淡写地说,“过去道个歉。”

第7章

  “我道你妈——”蓝毛想发作,对上他的神色后又消了气焰,“我道、道…道歉就道歉嘛,哥你推我干什么……”

  他不甘又不愿,看都没看云厘,语速飞快:“不好意思咯。”

  像是生怕被人听清。

  傅识则没给他蒙混过关:“再说一遍。”

  蓝毛只好一字一顿说:“不好意思。”

  傅识则低哂:“道个歉不好意思什么?”

  “……”蓝毛唇线逐渐绷直,盯着他,“对不起。”

  “眼睛长我身上了?”

  “我……”蓝毛深吸了口气,也不想没完没了道歉,老老实实对云厘说,“对不起,我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云厘心有余悸,含糊地应了声。

  “则哥,你咋还没回去。”大块头出来打圆场,“你可别抽烟了,感冒不还没好吗?”

  “嗯。”

  大块头又道:“这小子就是喝醉了,等他酒醒了就知道错了。”

  蓝毛不悦:“我哪儿喝醉了?”

  傅识则没搭理:“回去吧。”

  觉得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蓝毛委屈地碎碎念:“本来就是这女的刚刚说,我让她过来就——”

  没说完,嘴巴就被大块头捂住,只能发出唔唔的怪叫。大块头轻而易举拖着他,重回小巷里:“哥,那我们就先走了哈。我带他醒酒去。”

  这两人走后,本就偏的位置更显冷清。

  云厘想问他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却又觉得过于冒昧。站了顷刻,她握紧袋子,主动说:“谢谢你。”

  没得到回应,云厘进退两难,踌躇着要不要道个别。

  傅识则忽然问:“你刚喊我什么?”

  “啊?”不明其意,云厘也不敢不回答,“傅识折?”

  “则。”

  “什么?”

  “傅识则。”

  “……”云厘还是没懂,跟着念,“呃,傅识折。”

  傅识则把烟摁灭:“把舌头捋直了说一遍。”

  云厘猛地明白过来,涨红了脸。

  西伏人的平翘舌不分,云厘的视频常被粉丝指出这点。后来她有刻意地去调整过,但有些字眼总是分不清楚,甚至听都听不出区别。

  她嘴巴动了动,声若蚊蝇地开了个头,没好意思说下去。

  不过傅识则只是提出她的错误,并不像对待蓝毛那般揪着不放。而后,他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儿?”

  “……”被这话点醒,云厘在短短几秒内,在脑子里搜刮完全,万分之一万肯定,前几次见面他都没有自我介绍。

  云厘不可能照实说,我特地在网上搜过你,通过这得来的消息。

  这不他妈变态吗?

  她磕绊解释:“我听、听EAW的人说的,说你是他们的新同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傅识则点头。瞥了眼时间,他随意道:“过来这边干什么?”

  云厘小声:“想买个炒粉干。”

  傅识则没多问:“嗯。”

  “不过算了,”虽然方才没出什么事,但云厘此时还是有些不安,“好像有点偏,我还是回去叫个外卖吧。”

  默了两秒,傅识则问:“在哪?”

  云厘下意识指了个方向。

  傅识则:“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