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见不可!”费伯觉得,那口气表明他已处在绝望的边缘。“来自头头本人的消息——懂吗?”
费伯装得还在犹豫。“那好吧。一个星期后,在尤斯顿车站拱门那儿见面,时间是上午9点。”
“你不能提前一点吗?”
费伯挂上了电话,出了门,迅速拐了两个弯,来到能见到广场电话亭的地方,只见那个特工正向皮卡迪利广场方向走去。周围看不到“尾巴”,费伯就跟着那个特工往前走。
那人走到皮卡迪利广场的地铁车站,买的车票是去斯托克韦尔的。费伯立即想到,到达那儿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他离开地铁车站,急忙来到莱斯特广场,乘上了一列北线火车。乘地铁的特工到滑铁卢车站那里还要转车,而费伯的车是直达。因此,费伯将先到达斯托克韦尔,至少他们也会同车同时到达。
结果费伯到了斯托克韦尔车站以后,等了25分钟才见那位特工到站。费怕再次跟着他,看到那人进了一家咖啡馆。
附近一带地方,任何人要想流连片刻,是绝对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没有商店橱窗可看,没有椅子可坐,没有公园可供散步,公共汽车站、出租汽车站和公共建筑也都没有。费伯只得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老是东张西望,好像要找什么地方一样。他一直走到正好看不见咖啡馆的地方,这才又折回到街的对面走,这时,那位特工正坐在暖和而又热气腾腾的咖啡馆里,又是喝茶,又是吃热面包。
半个小时以后,那人离开了咖啡馆。费伯尾随其后,走过一连串的住宅区。那位特工明白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走起路来不慌不忙,仿佛一个人这天已无所事事,正慢腾腾地回家一样。他连头也不回——费伯由此想着:又是个不老练的家伙。
后来,他终于进了一幢房子——这是可出租的地方,那些房子很不像样子,千篇一律,不惹人注目。间谍和到处游荡的丈夫住的就是这种地方。屋顶上有个老虎窗,或许就是特工的住处,因为它位置高,便于接收无线电信号。
费伯走过了这幢房子,观看一下街对面的动静。果然——有动静。一幢楼楼上的窗户那边,有个穿短衣、打领带的人,朝窗外扫了一眼就把面孔缩回去了——对手果然也就在这儿。那个特工一定是在昨天去接头地点以后回家的时候,被MI5的人跟踪到了住处——要么那个特工自己就是MI5里的人。
费伯拐了弯,走到另一条与此平行的街道,边走边数了数房子。几乎就在特工所住房子的后面,有两幢原来是半独立的房子已遭到轰炸,只剩下框架了。炸得好啊!
费伯回头往车站那儿走,步子要轻快一些,心情也稍稍有点兴奋。那神采奕奕的眼睛挺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啊,较量已经开始。
那天晚上,他一身黑色打扮——头戴绒线帽,外套飞行员皮制短夹克,里面是高领毛线衣,裤脚裹在袜子里,穿一双胶底鞋——一身黑。人们几乎看不见他,因为灯火管制下的伦敦也是一片黑。
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光线暗淡、人声静寂的街道上,尽量回避大街。时过午夜,他见不到一个人,就把自行车放在离目的地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停靠在一家酒店院子的篱笆旁,并且上了锁。
他并没有朝特工住的房子走,而是去另一条街道往那两幢已被炸毁的房子那儿去。房子前院里瓦砾遍地,他很小心地择路而行,进了已被炸裂的大门,穿过房子到了后面。四周一片黑暗。乌云低垂,遮住了月亮和星星。费伯缓慢行走着,不断用手摸索。
他走到庭院的尽头,越过栅栏,又走过两个庭院。有一家房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声。
寄宿房子的庭院杂乱无章。费伯在黑莓丛中绊了一跤,脸也被荆棘划破了。他弯腰从一根晾衣绳下往前走——那儿有微弱的光线,正好能看清楚绳子。
他找到了厨房的窗户,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工具,那刀刃就像一把勺子。窗玻璃四周的油灰日积月累,已经脆裂,剥落成一片片的,满地都是。他悄声干了20分钟,从框架上取下了窗玻璃,轻轻地放在草地上。接着,他用电筒对着空荡荡的窗洞里照射,以确保行走时不会发出什么碰撞的响声。他拨开窗钩,推开窗户,爬进室内。
室内一片黑暗,熟鱼的气味、消毒药剂的气味扑鼻而来。为了做好迅速退却的准备,费伯先把后门的锁打开,然后才走进客厅。他把钢笔电筒闪了一下,很快就熄灭。就在闪光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一条花砖砌的过道,一张他必须绕过的肾形桌子,钩子上挂的一排外套,还有右边一道铺了地毯的楼梯。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楼梯上走。
走到第二道楼梯口那儿,他看到有亮光从一扇门下渗出。很快地,他又听到一阵气喘吁吁的咳嗽声以及卫生间的放水声。费伯向前跨了两步,一动不动地紧靠着墙。
那房门打开了,灯光照亮了楼梯口。费伯把袖子里藏的匕首抽了出来。原来是一位老人从卫生间出来,往楼梯口走过去,他忘了关灯。他走到卧室门口,咕哝了一声,又转身往回走。
费伯思忖着:他一定看到我了。他紧紧握住匕首柄。老人的眼睛似睁非睁,对着地板发愣。老人抬起头,伸手去拉电灯开关线,就在这时,费伯几乎要了他的命——但是那老人还在模开关,费伯这才意识到他睡意很浓,实际上像是在梦游。
灯光熄灭了,老人跌跌撞撞地回去睡觉,费伯松了一口气。
第二道楼梯顶上只有一扇门,费伯动作很轻地试着推门。门已经上了锁。
他从夹克的口袋掏出了另一种工具,卫生间水槽的放水声掩盖了他撬锁的响声。他开了门,注意动静。
他听到了深沉而均匀的呼吸声。进屋以后,他听到那呼吸声来自对面的拐角处。房间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非常缓慢地向前移动,每动一步都用手在前面摸索,终于到了床边。
他左手持着电筒,匕首放在袖子里,右手空闲着。手电筒灯光一闪,他就迅速掐住沉睡者的脖子,掐得很紧,似乎要把那人勒死。
那个特工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是说不出话来。费伯跨上床,压在他的身上,然后轻声说:“《列王记上》,第十三章。”说过以后才松了手。
特工想借着电筒光,设法看一看费伯的面孔。他揉了揉脖子,因为费伯刚才把他掐得很疼。
“不许动!”费伯让电筒光直射着特工的眼睛,一面用右手掏出匕首。
“难道不让我起床?”
“我宁可让你就这么躺着,这样你就不至于引来更大的危险。”
“危险?更大的危险?”
“在莱斯特广场那儿,有人跟踪了你。你引我到这儿来,连这幢房子此刻也在受到监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能叫我对你放心吗?”
“我的天。对不住了。”
“他们把你派来,什么目的?”
“因为指示一定要交给本人。这个指示来自上司,是最高的上司——”特工打住了话头。
“说呀?什么指示?”
“我……我要弄明白是不是你本人。”
“怎么弄明白?”
“必须看到你的面孔。”
费伯犹豫片刻,然后用电筒对自己脸上晃了一下。“满意了吧?”
“‘针’!”
“你是什么人?”
“弗里德利克·卡尔多少校,阁下。”
“那倒是我应该称你阁下了。”
“不,阁下。你离开以后,已经受到两次提拔。现在你的头衔已经是中校。”
“汉堡那里的人难道就没什么好事可干吗?”
“你不满意?”
“倘若能叫我回去,把冯·布劳恩少校分去管管厕所的日常工作,我就满意了。”
“阁下,我能起来吗?”
“肯定不行。假如真的卡尔多少校此刻关在英格兰的旺兹沃思监狱,而你是个冒充的家伙,等待时机给对面房子里你那些正在监视的朋友发信号怎么办?好了,上司有什么指示?”
“那我就说,阁下。我们认为:今年在法国领土上将会有一次入侵。”
“真知灼见,真知灼见。继续讲。”
“他们认为:巴顿将军正在英国领土上集结美国第一集团军,集结的地方是英格兰的东英吉利亚地区。如果这就是入侵的部队,那么他们通过加来海峡省①入侵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①加来海峡省(PasdeCalais):法国北部诺尔加来海峡大区省份,在英吉利海峡南。
“分析得有道理。但是有关巴顿的这支部队,我至今没有见到任何迹象。”
“柏林的最高圈于里,还存在某种疑虑,元首的那位占星术家——”
“什么?”
“对了,阁下,他有个占星术家。他提醒元首,在诺曼底那里要注意防卫。”
“天啦!那边的事竞糟到了这步田地?”
“他还听到相当多的平庸的建议。我个人以为,他是想以占星术家为借口,因为他觉得将军们的看法是错误的,但是对他们的论点又挑不出毛病。”
费伯一声长叹,他就怕听到这一类的消息。“接着说吧。”
“你执行的任务是:要摸一下美国第一集团军的底,包括其军队数量、大炮数量、空中支援——”
“怎么摸军队的底,不用你说了。”
“那当然,”他稍停一会便接着说,“阁下,我奉命前来,是要强调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你已经完成了任务。对我说一说,柏林那边情况是不是已糟到那种地步?”
特工稍有犹豫,答道:“还不是,阁下。大家的士气很高,军火的生产量月月上升。对于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人们都嗤之以鼻——”
“不用多说了,这些宣传我从收音机里能听到。”
年轻人不吱声了。
费伯说:“你有没有别的情况要对我说?我指的是公务上的事。”
“有。在执行任务的这一段时间里,你有一个特别的地方供你观察。”
“他们真的以为这是个大事?”费伯说。
“你能和一艘德国潜艇联系,它位于北海,在一个叫阿伯丁的镇的正东面10英里。只要用平常的发报频率呼叫,潜艇就会浮出水面。你或是我一旦向汉堡报告,说我已经向你传达了指示,这条联系路线就打通了。潜艇停留在那儿的时间是: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五,从晚上6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
“阿伯丁那个镇很大,你有准确的地图秘密代码吗?”
“有。”特工把代码背了出来。费伯记住了。
“少校,全说完了?”
“是的,阁下。”
“大街对面的房子里有MI5的先生们在盯梢,你打算怎么脱身?”
特工耸耸肩:“溜走。”
费伯认为这不是好办法。“你见到我以后,对你的指示是什么?你有没有安全的隐蔽处?”
“没有。我计划到一个叫韦茅斯的城市去,在那儿偷一条船,渡到法国去。”
这谈不上是什么计划。因此,费伯恩忖着:结局是什么,卡纳里斯已经清楚。太好了。
“要是英国人逮捕了你,对你用刑,你怎么办?”
“我带着自杀药片。”
“你肯定用?”
“完全肯定。”
费伯对他看看,说道:“我觉得有可能。”他用左手压住特工的胸膛,身子的重心也集中在左手上,那姿势仿佛是就要下床。实际上他这样做就能准确摸到胸腔末端与腹部相连接的地方。他用匕首的尖口直刺入肋骨下边,然后向上捅到了心脏。
特工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响声到了喉头那儿,但发不出话来。他全身都在抽搐。费伯把匕首又向上捅了1英寸。那人双目紧闭,身子瘫软下来。
“因为你见到了我的面孔。”费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