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不是怕将来见到香茗,没法儿跟他交代么。”呼延云支吾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找到那个名叫濮亮的警官,跟他把事情大致讲一下,这样等思缈找到小郭先生,锁定第一座凶宅在哪里的时候,能迅速调出案情概要和相关资料,你在转发思缈的同时,也转发我一份。”
话筒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好像翻东西的声音,蕾蓉有点好奇:“呼延你干吗呢?”
然而电话马上就挂断了。
蕾蓉无奈,只好赶紧打电话给濮亮,刚巧濮亮正在值班,十分痛快地答应协助蕾蓉办案,“一切都听你的调遣”——考虑到濮亮和刘思缈不认识,两个人性格又差异极大,为了防止他们在沟通中出现问题,蕾蓉没有给他们建立直接联系:“当务之急,你马上调查一下须叔的根底,他的家庭住址、个人简历、亲友情况、银行账户、有无犯罪记录什么的,我都要!另外,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号、微信号、微博地址、电子邮箱什么的,也都要查清楚!”
蕾蓉喘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餐厅太长时间了,这样容易让陈一新起疑,赶紧向楼下走去,刚刚来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童丽的叱骂声:“姓陈的,你明明知道,风水先生让洪波离‘风’远一点,这才把山上所有的枫树都砍了。要不是刚才蕾小姐说,我都不知道,原来爬山虎的大名叫‘枫藤’,而你当初非张罗着要在假山上种爬山虎,你还敢说你没有害洪波的贼心?我再问你,客厅里挂着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什么画?哪幅画?”陈一新还在装糊涂。
“就是挂在客厅正中的那幅《自缢者的房屋》!那可是你亲手挑选并挂上的,还说什么欧洲不知名的画家的作品,欺负我和老赵不懂艺术!”童丽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这座枫之墅上费了多少心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从打地基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千方百计地下各种魇镇,不把洪波置于死地决不罢休!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看来,老吴把今天下午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童丽。
坐在童丽对面的陈一新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把两道眉毛扬成个“八”字,仿佛觉得对方在表演着可笑的滑稽戏:“赵夫人,何必把我说得如此不堪,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道德楷模,我也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坏蛋,不过你要说我害死赵洪波,那就请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我是可以告你诽谤的……另外,难道你就比我高尚多少吗?赵洪波为了唤起自己那点儿所剩无几的性能力,把你这个老婆当AV女星一样,什么招儿花哨玩儿什么,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是受不了他的手铐皮鞭,可是据我所知,你离开枫之墅到他去世前那段日子,在外面可风流快活得很——是不是啊,赵教授?”
陈一新狞笑着将脑袋偏向赵隆的一瞬间,餐厅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隆本来置身事外一般啜着红酒,刹那间,从脖颈子到脸膛,比杯中的酒还要红。
童丽嚎叫一声,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朝陈一新砸了过去,陈一新一挡,酒杯打落在一旁汤米的脚下,砸了个粉碎!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童丽像发了狂的母狮子一样,咆哮着朝陈一新冲了上来,被苏苏紧紧抱住;“安顿”完赵怜之回来的胡岳,站在了陈一新身前;赵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罗谦不知所措地站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笑得十分僵硬;汤米用一块纸巾擦他洒了红酒的裤腿;老吴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木然地看着餐厅里的这一幕闹剧,然后突然仰起脸,朝着天花板喃喃地说了什么……
苏苏把童丽一直拖回位于二楼的客房,搀她坐到椅子上,关上门,一边哄一边劝的,童丽捂住脸哭哭啼啼的,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蕾蓉走了进来,她对苏苏努努嘴,意思是让她出去,苏苏离开后,蕾蓉再一次关上门。
童丽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这个女孩,只知道她是从北京来的大郭先生,其他一概不了解。
蕾蓉刚刚和濮亮、思缈通过电话,查清了须叔通过“一枚指甲”所指向的凶宅是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又把案情概要同时发给了刘思缈和呼延云,然后要做的就是等待。作为经常“出一线”的法医,她知道刘思缈面临的工作将是何等的艰巨,因此,她就更不能允许今晚自己在这枫之墅里无所建树。
因此,蕾蓉决定找迄今为止还没有交谈过的童丽聊一聊,尤其在她刚刚受到巨大刺激的情况下,心理防线很容易被攻破。
蕾蓉拖了张椅子,在童丽对面坐下,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童丽一边拭泪一边有点惊惶地看着这个“大郭先生”,蕾蓉的沉默像一块压在后脖子上的石头,让她感到越来越沉重,就在她快要尖叫起来的时候,蕾蓉突然开了腔。
“如果是你和赵隆合谋杀死了赵洪波,现在承认的话,我还可以算你自首。”
童丽目瞪口呆:“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蕾蓉冷冷地说,“赵洪波遇害那天,你和赵隆都在枫之墅吧,你们两个如果合谋杀害赵洪波,岂不是很容易完成么?”
“你是谁?你凭什么要给我机会?!”童丽一下子怒了,腾地从椅子上跳起,却被面前的一张警官证吓呆住了。
虽然蕾蓉是国内唯一一个独立的法医研究机构的负责人,但考虑到她的学术地位和工作性质,公安部特批保留她的警衔和体制内身份,眼下警官证往童丽面前一亮,顿时起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慑作用。
“我是来查案的,所以你最好把你和赵隆的关系老老实实讲清楚,这里不讲,到其他地方就未必讲得清楚了。”蕾蓉说。
童丽瘫倒在椅子上,慢慢地,两行泪水流下了面颊。
看到童丽不知道自己的警官身份,蕾蓉对她的怀疑反而大大降低,因为如果她真的和赵隆合谋杀害赵洪波,那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赵隆不可能不把这一事实告诉童丽,以防童丽说漏嘴,既然赵隆没有说,那也就是说赵隆和童丽的关系只是私生活上的不检点,与赵洪波的死无关。
“当初,我只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个护士,受到流氓病号的调戏,是赵洪波救了我,我很感谢他,他向我求婚,我没有过多考虑就同意了。谁不希望自己嫁个有钱人呢?可是婚后我才发现,他是一个特别自私、冷血、喜欢捉弄别人,喜欢把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为了占地皮盖楼房,他很早就和陈一新勾结在一起,组织一群流氓搞强拆,搞得很多人无家可归,就说眼下这栋枫之墅,原来这里有一所敬老院,后来连续病死了几个老人,但是也没到开不下去的地步,洪波就趁机利用媒体炒作这件事,搞得漫天风雨的,养老院关了,很多无家可归的老人就此不知去向,反正洪波也不在乎,他特别喜欢说一句话‘不给别人活路,自己才有活路’……终于,他盖起了枫之墅,却没想到陈一新也不给他活路……”
童丽哽咽了片刻,继续说:“赵洪波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年轻时花天酒地损害了身子,他却偏偏怪我没本事,后来去医院一查,才发现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从此,他的脾气变得越发乖戾,夫妻生活方面吃了药也不行,还总弄些变态的招式,我实在受不了了,逃出了枫之墅,一时间走投无路,赵隆是他的好友,过去总来枫之墅做客,跟我关系也不错,我就去投奔他,结果我们就好上了,可是警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害洪波啊,我承认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是从没想过要害他的性命……”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蕾蓉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她拭泪,然后问她:“对于赵洪波的死因,你怎么看?”
“他出事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跟我商量离婚和财产分配的事宜,等我到的时候,发现客厅明晃晃的,空无一人,楼上传来一些可怕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打架,我有点害怕,就退了出去,想绕到后院看看动静,刚来到南边的窗户根底下,发现假山那里闪过一道影子,正当我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的时候,三楼书房的灯突然亮了,在地面投下了一道狭长的光,正好笼罩在我的身上,我怔了一会儿,看到那个姓濮的警官出现在窗口,恶狠狠地瞪着我,吓得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蕾蓉想了想问道:“我很好奇,你和赵洪波既然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他住进枫之墅后渐渐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症状,而你却完全没有……”
童丽苦笑道:“其实自从来到枫之墅后,我和洪波从来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蕾蓉露出惊讶的表情。
“每次……完事后,他都让我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睡觉,他就喜欢一个人在书房和套间里待着,后来他变得越来越神经兮兮的,睡觉不上床,总喜欢在地板上趴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自言自语;半夜三更一个人穿着睡衣,在这别墅里里外外瞎溜达,拿个工兵铲乱挖一气,被人撞见了,就说这儿啊那儿啊有凶灵什么的……吓得我更加不敢接近他了。”
凶灵……
落地灯的光芒,将屋子变成了一张剪纸,残余的、光亮的只剩下很小一块,绝大多数地方则是阴暗的、空虚的,但给人心上的感觉却正相反,有光的地方显得空虚,而阴暗的地方,漆黑一团也好,影影绰绰也罢,反倒潜伏着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仿佛是一个把毒牙和利爪都藏在黑色披风下面的人。
蕾蓉对童丽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
也许是她的吐字过于清晰,或者声音过于凝重,童丽不禁端正了身子。
“你在枫之墅居住的时间,有没有发现这座别墅里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或者物体,或者说得再明确一点,疑似凶灵或者鬼怪的东西?”
“这座别墅建在这么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上,一到夜里,水汽氤氲,花草树木也都变成歪七扭八的黑影子,确实挺吓人的,不过要说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我可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知道我是做护士的,医院里生老病死见得多了,不信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童丽摇摇头,但是又有些犹豫,“不过,洪波那个着了魔的表现,也真是让我困惑不解,赵隆曾经怀疑是装修材料或水质有问题,有一天白天,趁着洪波不在家,我偷偷请人到家里做过检测,尤其是套间和书房,从墙面到地板,从家具到石材,从卫浴到水质,都检测了,除了名贵石材里面的的放射性物质和氡气还没挥发彻底,没有发现其他环保问题。”
蕾蓉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请的环保检测人员,是赵隆本人还是他的朋友?”
如果是赵隆,就有和童丽勾搭成奸或被陈一新收买,从中作假的可能。
然而童丽摇摇头:“我另外请的一家和赵隆没有任何关系的环保公司。”
看来这个有点情绪化和神经质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傻瓜。
蕾蓉又问了一下赵怜之的情况,童丽对这个名义上的养子十分鄙夷,认为他是一个没用的蠢货,吸毒被赵洪波发现后,遭到了逐出家门的惩罚,但赵洪波从精神病院回家后,精神变得极为颓唐,赵怜之这个时候回到家中,反而令赵洪波格外的开心和信任。
“今天晚宴上,赵怜之对‘枪’这个字表现出强烈反应,而且还提到赵洪波有一支手枪,这是怎么回事?”蕾蓉问。
“洪波确实有一支手枪,防身用的,常年放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但是他出事后,警方搜查书房时,没有发现那支手枪,就这么失踪了。”童丽说,“我也不知道赵怜之为什么对那支手枪特别敏感,不过他在洪波死后,确实跟陈一新的关系很奇怪,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又大吵大闹。本来,我不想把枫之墅以很低的价格出售,但是按照洪波生前立下的遗嘱,这座别墅我和赵怜之各拥有50%的产权,赵怜之爽快地同意了陈一新开出的低价,我也就只好同意了……”
蕾蓉说:“从赵怜之在餐厅对陈一新喊出的话,不难听出,似乎是他俩合谋害死了赵洪波,而陈一新想把一切都栽赃在赵怜之身上,这个你怎么看?”
“有个情况您大概不了解。”童丽说,“自从洪波死后,赵怜之经常胡言乱语,着了魔似的,加之他又是众所周知的瘾君子,根本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我虽然怀疑过洪波是被谋杀的,但那个门窗反锁的书房,实在让我无可奈何。刚才我骂陈一新,我不后悔,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但你要我拿出他杀死洪波的证据,我找不出来……”
“证据肯定是有的,就看你找不找了,如果出的价钱足够高,也许那个私家侦探会把关键性的证据卖给你。”
“这不是价钱高低的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想过,无论对方开价多少,我都马上买下,绝不还价——”突然,童丽张大了嘴巴,“天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蕾蓉讳莫如深地一笑,一副“你下多大一盘棋政府都知道”的样子。
童丽叹了口气:“我昨天赶过去,也不知道那个私家侦探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绑架了,总之是人去屋空,什么都没得到。”
“吴管家是怎么知道这个证据的存在的?”
“赵洪波生前,曾经找私家侦探调查过陈一新,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只对老吴提过一句,说‘陈一新在制造凶宅,我找人调查,应该快有结果了’,洪波把大家都召集到枫之墅的那天,我和老吴都认为,他一定是拿到了铁证,想当众拆穿陈一新的阴谋,谁知反而遇害……老吴对洪波像狗一样忠诚,他决心和陈一新‘死磕’到底,他认为既然那份证据在家中没找到,也没落到陈一新的手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那个私家侦探本人打听清楚。”
“等一下,老吴怎么知道那份证据没有落在陈一新手里?”
“陈一新找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份证据的去处,老吴装成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私下里进行调查,总算找到了那个私家侦探,电话联系他交易,谁知我昨天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到……不过,其实就算拿到了,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难道警方对陈一新的犯罪证据会置之不理?”
“一个证据,在谁手里,由谁举报,那分量是大大不一样的。要是洪波还活着,举报上去,他大小也是工商界的名人,警方不敢怠慢,可是现在他死了,省城最大的房地产商是陈一新,这个家伙又一向在官场上广结人脉,就算不能把事情彻底压下去,也不至于搞到自己身败名裂的地步。”
蕾蓉严肃地说:“这几年上面狠抓廉政建设,我相信如果把证据举报上去,不会是你说的那种结果。”
童丽苦笑道:“这可能也正是陈一新急于把那份证据捏在手里的原因吧,反正他心狠手黑,容不下任何威胁到他的事物存在……”
9
从童丽的房间出来时,蕾蓉拉开门的动作有点猛,把站在门外的苏苏吓了一大跳。
蕾蓉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嗨,我看童丽精神状态不大稳定,怕她对你拳脚相加,所以在门口守着,万一听到啥动静赶紧冲进去。”苏苏笑着说。
蕾蓉一笑。
“说真的,刚才在饭桌上,你评论枫之墅风水的那一席话真的把我给震住了。”苏苏由衷地说,“我一时间还真以为你当过大郭先生呢!”
“传统文化的东西都是相通的,阴阳五行、八字命理之类的,懂一点就能互相攀引。”蕾蓉不愿意跟她讲述自己的过去。
苏苏似懂非懂:“好吧……你调查得咋样了?”
“暂时没发现什么。”
“那咋办?要不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咱俩一起去三楼看看?”
蕾蓉摇摇头:“你今晚还是在这屋看着童丽吧,我怕她想不开,做什么错事。”
“没问题!”苏苏打了了OK的手势,“保证寸步不离!”说完推开门走了进去。
蕾蓉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呆呆地望着投射在桌面上的白色圆斑……谜面是如此之多,谜题是如此之难,而谜底依然无可捉摸。正迷惘间,手机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以为是须叔打来的,接听之后,传来的是濮亮那大大乎乎的声音:“蕾主任,你那边情况咋样?”
为了工作方便,蕾蓉把自己身在枫之墅和刘思缈代替自己去勘查凶宅的事情告诉了濮亮,所以一时间不知道他问的“那边情况”是指哪一边,只能说:“刘警官那边还在勘查,我这边还是没头绪,一直想去赵洪波的书房看看,怕又被那个保镖胡岳给拦住。”
濮亮怒气冲冲地说:“胡岳那个家伙,上次跟我打架,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用不用我去一趟枫之墅,把那王八蛋铐回来?”
“铐胡岳现在毫无意义。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派出所里,千万别乱动,因为须叔留下的任何暗号,都需要徐冉解密,再由你检索资料库,锁定最终的凶宅位置,何况正因为你现任枫树岭派出所所长,所以在案情概要之外,还能提供滨水园小区命案更多的材料和图片,我相信这一晚上,须叔挑选的三座凶宅不可能相距太远,保不齐第二座凶宅还发生在你的辖区内,你留下,我们就算是有了一颗定心丸。”
大概是被蕾蓉刷了存在感,濮亮有些得意洋洋:“好吧,反正枫树岭这一带,最近没少发生人命案。就说滨水园小区吧,死了好几个人,案子怎么都破不了,闹得各种谣言风起,都说这小区盖在一个大坟地上了,惹动了凶灵的怨气,非要杀够和原来坟包子里同样多的人才罢休……好多住户都吓得搬家了,哼,就在半年前他们还团结在一起当钉子户呢——”
蕾蓉打断了他:“我让你调查须叔的个人情况,结果如何?”
濮亮老老实实地承认,调查结果不佳。须叔一向身份神秘,就连徐三拗这样跟他尚算熟络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更别提银行账户、犯罪记录什么的了。通讯方式上,这个人有很多手机号,跟不同的人联系时使用——清洁凶宅时找他的号码只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似乎租用了很多“太空号”,查也查不出,用过就作废。至于微博、微信、电子邮箱什么的,统统没有。
这家伙莫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蕾蓉看了看手表:“濮亮,你先挂了电话吧,我得等思缈的电话,眼看快要九点了。”
果不其然,刚刚挂上电话,刘思缈就打过来了。
刘思缈对案情的分析,让蕾蓉十分震惊,当然她震惊的不是案件本身,比这更残暴的案件和更离奇的凶手她都见识过,她所震惊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一座已经被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刘思缈居然真的能找出真相:“思缈,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每条逻辑链都是严谨的,经得起推敲的!”
相比之下,自己来到枫之墅这大半天,居然一无所获。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感,突然从心底浮泛。
很快,须叔打电话过来——为了反追踪,他用的又是一个新的手机号码,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须叔总算同意在游戏规则上有所让步,并给出了第二个暗号的位置。
将这一位置转告刘思缈后,蕾蓉坐在书桌前,将刘捷给她的枫之墅平面图摆在面前,一边对照着查看,一边在雪白的纸上划拉起她内心的疑问来。
一共七个问题,好像日本动漫里经常出现的“七大不可思议的怪谈”。
答案在哪里?答案又都分别是什么?
很快,刘思缈的电话打过来了。
“蕾蓉,根据须叔留下的暗号,徐冉已经分析出来了,须叔接下来要清理的犯罪现场应该发生过这样一起案子,单身男人自缢身亡,很可能是性窒息而死。你马上查找一下!”
蕾蓉立刻拨打了濮亮的电话,濮亮一听就嚷嚷道:“这个案子我知道,死的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群人的头头儿。”
听他说话着三不着两的,蕾蓉皱起了眉头:“哪群人?什么头头?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儿。”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吗?滨水园小区分成两个部分,南边的是经济适用房,北边的是商品房,去年开始就风传经济适用房部分要拆掉,盖新楼,原来的住户给补偿金,但因为补偿金太少,住户们不干了,到市委大楼门口静坐、上访啥的,闹得特别凶,领头的是一个叫倪兵的单身汉,因为比较仗义和厚道,得到住户们的拥护,前几个月的一天,他突然上吊自杀了,从现场看,他是对着镜子自撸时,用绳子勒住脖子寻求快感,结果……反正这事儿一出来,那些住户们都觉得灰头土脸的,毕竟一个‘头领’死得这么不堪,真不是件光彩事,很多人就同意搬迁了。”
“这么说,这个案子的案发地点也在滨水园?”
“对啊,你别急,我给你查查哈。”电话里传来一阵鼠标点击的咔哒声,然后说,“查清楚了,凶宅的地址是滨水园小区3号楼2单元1202房间。我尽快把案情概要发给你,然后我找找这个案子的照片和材料,也都给你发过去。”
蕾蓉赶紧又给刘思缈打电话,把第二座需要勘查的凶宅告诉了她。
“怎么又是滨水园?”刘思缈说,“假如须叔挑选的三座凶宅都在滨水园的话,我们只要把所有发生在滨水园的案子都调出来,每个屋子安排一个警察,不就能守株待兔了?”
“首先,我不知道须叔会把第三座凶宅指向哪里,万一指向枫之墅也说不定,其次,我跟濮亮通过电话,就连他们派出所的民警大都被调去全运会做安保工作了,剩下仨瓜俩枣的,到了滨水园小区也未必管用啊,而且须叔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防着这一招?”
“好吧,我马上过去展开勘查,那个家伙有没有说截止时间?我好心里有个数儿。”
“他说是十点半。”
“该死!”刘思缈不禁骂了一句,“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通话结束”的提示闪烁了一下,随后背景光也熄灭了,黑色的手机屏幕照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只是黑黑的一团,看不清眉目,仿佛从斑驳的墙面上凸出的一张脸——
孤独而模糊。
蕾蓉的心,突然被一种孤独而模糊的痛楚攫住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河心小岛上的别墅里,而是坐在漂泊于黑色虚空的一叶扁舟上,没有寄托,没有依靠,无锚可抛,无缆可系。往事像浮尸一样与命运的扁舟并行不悖,漂到前头的就成了未来。假如每个时代都在创造着自己特色的非正常死亡,那么岂不是说,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个褪色的客厅终究都会变成挂满凶灵的凶宅……
手一颤。
手机摔在了地上,由于地毯的缘故,没有声音。
蕾蓉怔怔地看着手机。刚才那些可怕的臆想或幻觉,仿佛就是从里面生发出来的……就算对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我都没有畏惧过,怎么会畏惧一部手机?她觉得荒诞至极,于是弯下腰捡起手机,快步走出屋子,敲了敲隔壁侯继峰所住房间的门,无人应答。
从门缝下面可以看到,屋子里面黑漆漆的。
那个家伙,小腿都被踢肿了,不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干什么去了?
或者……他是不舒服,提前睡觉了?
这么说,我今晚只能一个人去三层的书房查看了?
光想到这一点,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色的楼道里一片死寂。
蕾蓉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把房门反锁上,一回头,乍见书桌前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