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过不久,我们全家人将聚在一起。”

宗也说,每年三月上旬,宗也夫妇和养子女们都会在长野的别墅中团聚,共同生活一周。

“与其说别墅,不如说是一间山野小屋。那里没有手机信号,与附近的村落也毫无来往。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习惯,每年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待在那间与世隔绝的小屋里,只与家人交流。”

“整整一星期吗?那大家的日常生活不都要乱套了?”

“那是父亲——也就是万丈——的遗志。因为我们一家人本来没有血缘关系,若不加倍努力,很快就会变得比陌路人还要陌生。此外,我们还有个规矩,谁不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团聚,就得不到一分钱遗产。”

万丈生前就吩咐宗也要在他遗嘱里添上这条内容,并要求宗也的养子女签署了承诺书。换句话说,这既是宗也的遗嘱,同时也是星野万丈最后的命令。

“原来如此。”若有人公然违背那条家规,就会被剥夺遗产继承权。竟让养子女们接受如此粗暴的条件,看来星野万丈也算是个暴君啊。

“这么说来,新的养子候选人也会参加今年的家庭聚会吗?”

“这也是对他们的最终考验。今后我们是否能像家人一样相处下去,就要看他们在这一周时间内的表现了。”

此前宗也也曾经打算收养新的子女,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同生活后,发现彼此格格不入,只好放弃了那一打算。

“于是,你就想请我帮你调查那些养子女候选人的底细吗?”

“这也是其中一个目的。”

“……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吗?”

“我们今年预定周日中午在山庄集合,下一个周六的下午解散,但在聚会结束的前一天,也就是周五晚上,我打算将刚才向你透露的那份新遗嘱的内容对外发表。我此次来找你,就是担心发表遗嘱当天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争执。因此,想借助苗木先生你的力量,阻止那一可能性。”

“还要这样啊……你的要求还真多啊。”

其实,宗也真正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吗?还是担心新养子女候选人的安危?此外,也不能完全否定既存养子女之间发生争执的可能性。

而且不巧的是(也可以说是太巧了吧),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从外部寄来了一份杀人恐吓信,难保不会有趁机发难的人。

“你该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去阻止那么多可能性吧?更何况,若想找人保护你,最好的选择不应该是警察吗?”

“万万不可!”

宗也突然激动起来,吓得苗木险些弄掉了嘴里的烟斗。

“……警察不能介入吗?”

“抱歉,我一不小心激动起来了。”内野宗也重新陷入沙发的软垫中,缩成小小一团,“我只是想尽量避免警方的公开介入。因为本人实在不喜欢跟公家打交道。”

估计是因为过去曾与警察发生过不愉快吧,苗木想。这次的电影模仿杀人事件当然算原因之一,但宗也或许在更早以前,也就是战后的混乱时期做过一些违法乱纪的事。虽然宗也本人并未明言,但星野万丈生前几乎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因此很可能被警察关照过不少次。

他又转念一想,宗也的妻子和养子女们可能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不过,现在从宗也口中一定问不出个所以然。要让他从实招来,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

“若你不喜欢警察,那就不必去招惹他们了。”苗木说,“只是我觉得你有必要提高警惕。”

“保镖和防御措施方面你就不必担心了。”宗也点头称,“苗木先生,你应该算是我一系列对策的关键所在,也就是最后的撒手锏。”

“撒手锏?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想象一下,被誉为名侦探的苗木日出男就在自己身边哦。若换作你是罪犯,还会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执意犯罪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说白了就是起威慑作用。苗木有种自己被当成核武器的感觉。

“不过这还真是个史无前例的委托啊。要我将现场可能发生的犯罪一一控制住……我可从没接受过这样的委托。”

“总之,我希望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周。就算有什么万一,我也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若是目标明确的事件,倒是可以随便请个普通侦探来预防。可是,能够应对如此复杂委托的人,只有苗木日出男而已。”内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对苗木低头恳求。

苗木最扛不住“只有”这个词了。

而且,内野还有另外一手准备。

“请你看看这个。”他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非常陈旧的葡萄酒瓶,对瓶标做了特写。

苗木看了一眼照片,就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随后他又马上注意到瓶标上印着的“1961”字样,这回更是惊得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是星野万丈从海外带回来的藏品之一。”

“Romanée-Conti41961……”

这可是佳酿中的佳酿,是全世界红酒爱好者日夜的憧憬啊。

现在这瓶酒究竟值多少钱呢……不,它已经是无价的珍宝了。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委托,我就把这瓶酒送给你。”

哪怕是名侦探苗木,听到这里也只能一个劲地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我知道苗木先生其实是苏格兰麦芽酒的爱好者。但遗憾的是,我家并没有那方面的珍藏,因此只能用这瓶红酒代替了。”

“不……哪里的话。”

“如果你实在没有兴趣的话。”

内野正准备收回照片,却见苗木的胖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

“怎么会没有兴趣呢。”

“那么,此次的委托……”

“请你放心交给我吧。”

听到苗木的话,内野似乎松了一口气,身体再次陷入沙发软垫中。

﹡ ﹡ ﹡

委托人离开后,苗木向助手说明了事情梗概,并对自己的日程表进行了调整。

苗木身体才刚痊愈,助手却又发高烧倒下了。

“要到雪山里去吗?那可麻烦了。”要他在那里待上整整一周,真的会冻死的。助手叫苦不迭。

“这可是我们能喝到罗曼尼·康帝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哦。”

“我天生就喝不了酒,这您是知道的。”助手也学苗木吸了吸鼻子,“再加上我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喝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我可不希望出人命。”苗木吸了一口烟斗,吐出烟雾道,“事务所里还有许多杂务需要处理,这回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有所长您一个人就足够了。”助手艰难地喘息着说,“哪有罪犯会蠢到在苗木日出男面前作案啊。”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开玩笑啊。”苗木瞪了助手一眼。

没有苗木日出男解决不了的事件——这的确是事实。

可是,他却极少能防患于未然,这同样也是事实。

“话说回来,您是打算以‘针对内野宗也的杀人预告调查’这一名目进入山庄吗?”

“是又怎样?”

“委托人不是说把你当成了‘最后的撒手锏’吗,如果真的存在企图杀害内野氏的人,而内野氏又打算用所长您的威名震慑凶手,那不是应该进行更盛大的宣传才对吗?让全世界都知道‘内野家有我苗木日出男罩着’嘛。”

“嗯,原来你是生病的时候脑筋转得比较快啊。”

数日后,“苗木日出男将调查内野宗也恐吓事件”的消息与苗木的照片一起出现在了电视新闻中。

当然,报酬是罗曼尼·康帝一事并未公开。

“要是让灰浦知道了,搞不好会为了让我喝不到罗曼尼·康帝而暗中策划完美犯罪啊。”苗木日出男苦笑道。

1 信浓国的别名,相当于现在的日本长野县全境。

2 指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五年。

3 此处原作者借用了日本古代神话中大国主神之妻须势理毗壳的名字。须势理毗壳乃须佐之男命之女,在须佐之男命以难题挑战大国主神时,须势理毗壳帮助丈夫大国主神渡过了难关。

4 罗曼尼?康帝(La Romanèe Conti)是法国最顶尖的酒园,甚至被认为是世界顶级的红葡萄酒园。

2 宗也

内野家为期一周的共同生活,在三月的某个星期日如期展开。今年的积雪并不厚,至于天气方面,只有第二天下了点小雪,除此之外,头四天基本上都是多云天气。不过,这家人毕竟不是来滑雪游玩的,因此无论天晴下雪还是打雷,都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内野家位于长野的山庄是一幢三层小楼,外表看上去就是个朴实无华的长方体,但内部装修却堪比高级酒店。每年聚集在这里的家人除了已婚夫妇之外,每人都能分到一个独立的房间,每天大半时间都可以在自己的屋子里度过,只有每日三餐的时候,全家人必须聚集到餐桌前用餐。

被用作餐厅的一楼大厅有一台古老的座钟,至今仍忠实地记录着时光。家族聚会的第四天夜晚,座钟也准确地敲响了七点的钟声,内野家全体成员准时出现在晚饭的餐桌前。

到了第四天,大家已经结束了近况报告,终于没有可聊的话题了。

趁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中断时,内野宗也向坐在身旁的妻子搭话。

“苗木日出男来电话了。”

“苗木先生吗?这样啊……”妻子须势理回应道,“他都说什么了?”

宗也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撕下一块面包浸入炖牛舌浓汤中,咬了一口,才慢慢回答道:“他说他明天就过来。”

“终于要来了吗?”须势理毫不掩饰兴奋的心情,道,“这也太晚了嘛,都没剩几天了不是。”

“毕竟是我突然提出来的,想必对方是真的抽不出时间。人家可是个大忙人啊。”

“他们要来多少人呢?我听说他还有个助手,是吧?”

“苗木说就自己一个人来。”

“一个人?”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三男阿满插话道,“没问题吗?”

“怎么,原来你在听啊。”

“当然在听啊。”阿满苦笑道,“谁叫你们俩明明挨着坐,却要用像与隔着一条街的人对话的嗓门说话。”

“是吗,那可真是太失礼了。”借口助听器状态不好,宗也却在内心暗自窃笑。他其实就是为了让养子女们听到,才故意提高嗓门的。当然,这样的安排也与须势理事先商量好了。

“那个苗木日出男,从照片上看简直胖得像个酒桶嘛。”阿满继续道。他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因此明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大学生。“他能走得过那座桥吗?别卡在中间或者掉下去了。”

阿满模仿马戏团里表演踩球杂技的小丑,摆了个保持平衡的姿势。

“应该没问题吧,他虽然胖,但还没有胖到过不了桥。而且这几天都没下雪,路不会太难走才对。不过他应该带了不少行李,不如明天你们其中一个过去接接他吧。苗木先生跟我说了,他到达附近的村子后会和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