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安娜不忍离去,他为北洋端来早餐,特地让厨师熬了鸡汤。

上午九点,秦北洋已沉沉睡去,陪伴他的是九色与叶克难。

齐远山、小郡王、欧阳安娜,三个少男少女,一齐奔出旅馆。他们不再是军人、国会议员、翻译实习生,他们只代表自己。

凡尔赛的太阳下,仿佛一场盛大宴会。大道上排列着拿破仑时代的胸甲骑兵,头盔插着马鬃和羽毛。成千上万个人头攒动,观看各国代表进场,仿佛瞻仰太阳王再度加冕。

不可思议,丝毫看不出昨晚激战的迹象。十角七头镇墓兽是从宫殿背面攻进来的,受到严重破坏的是后面的围墙和附属建筑,三头镇墓兽大战的地点也是镜厅的后花园。凡尔赛宫的正面,包括宫殿建筑的主体,几乎毫发无损。

欧阳安娜被仪仗队阻拦在警戒线外。人山人海之中,她看到了三巨头,谈笑风生地步入凡尔赛宫,频频回头脱帽挥手。

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英国首相劳合-乔治、美国总统威尔逊,三人并肩走入镜厅。法国人用了整整五个小时,清理昨晚的刺杀现场,运出几十具尸体,重新安装被打坏的镜子和玻璃,弹孔也被粉刷修复。这座大厅有三个网球场连起来这么大。花园里再也不见坦克与骑兵的尸骸,焚烧的焦黑痕迹,则用上千个花盆掩饰。

十角七头镇墓兽被法国军方俘获,虽然一个兽头被砍下,可它一旦从休眠中醒来,依然具有惊人的破坏力。克列孟梭总理下令,这头镇墓兽不能送给中国,因为弱小国家无力保护这样的宝物,必然会被日本或其他列强掠夺。军用专列载着十角七头,驶往阿尔卑斯山,将要封存在白雪皑皑的洞窟里。

集体刺杀、镇墓兽的突袭,镇墓兽与镇墓兽之间的决战……半个字都不会被记载入历史书。但三巨头永远不会忘记,是一个天神下凡般的中国少年,用唐刀劈开十角七头镇墓兽,拯救了凡尔赛宫与镜厅,以及他们的生命。

上午十点,各国代表均已入场,唯独中国代表的椅子空着。法国总理苦笑道:“他们终究还是没来!首相阁下,您的打赌输了。”

英国首相皱了皱眉头:“我认输,总理阁下。”

美国总统如是说:“二十七个独立国家与会,加上英国自治领印度、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中国是唯一参加巴黎和会,却没能在合约上签字的国家,四万万中国人的缺席,是凡尔赛条约的一大遗憾。”

签字仪式,法国人在鸦雀无声的现场拍摄纪录电影。德国代表坐上断头台一样的桌子。

克列孟梭总理严厉地说:“你们曾经要求和平,现在我把和平还给你们!”

德国人像饮弹自尽那样在凡尔赛条约上签了字。

然后,三巨头签字,日本代表西园寺公望、意大利首相奥兰多签字,各国代表各自签署,除了中国。

强盗流氓们完成了分赃,法国福熙元帅准确地预言道:“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休战!”

两年后,中国政府与德国单独签订《中德协约》,中国获得8400万银元赔款,免去原本属于德国的那一份庚子赔款,废除德国在华领事裁判权,这是中国外交史上第一个平等新约,亦是西方列强第一次向中国赔款。

又隔一年,中国正式收回青岛。

凡尔赛条约签订当天,晴空万里的太阳下压过一片阴云。安娜看到一只黑色巨鸟,扑扇上下两对翅膀——四翼天使镇墓兽,正飞越凡尔赛宫上空。

这头飞行兽要去哪里?

第232章 追击四翼天使

民国八年,1919年6月28日,黄昏。

凡尔赛的落日,像个金色大饼摊在西方的天空,涂满索姆河与凡尔登似的鲜血,这是欧洲的落日。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欧阳安娜像男子汉那样背诵了《贺新郎》,辛弃疾在鹅湖与陈亮唱和的千古名句。

中国代表团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府。钱科、剑桥博士李隆盛、朱塞佩·卡普罗尼登门造访。秦北洋已在地下室苏醒,九色守护在身边。

“今天中午,我看到四翼天使镇墓兽飞走了。”

欧阳安娜憋不住话,钱科狼狈地点头:“不晓得什么原因,它突然失控了。”

意大利人撇着小胡子说:“刚接到一个飞行员报告,他在英吉利海峡上空,看到飞过一个魔鬼,长着四个翅膀。这个魔鬼攻击了一家化工厂,吞吃了大量有毒化工原料。”

“四翼天使镇墓兽。”听完安娜的翻译,秦北洋翻身而起,“吃下有毒化工物质,等于补充燃料和能源,可以飞得更远。”

“现在四翼天使非常危险。”

李隆盛蹲下来注视九色,这头小镇墓兽体内是否还残留着有毒泥土呢?

秦北洋吃过好几种药,安睡了一整天,精神已恢复三分:“镇墓兽一旦发狂失控,会对无辜百姓造成巨大伤害,务必阻止这头飞行兽!”

“怎么阻止?”

“你们不是有一艘飞艇吗?能不能追上四翼天使?”

钱科一脸茫然:“天空那么大,到哪里去找它?”

“九色!它能感应到所有的镇墓兽,我们飞到英吉利海峡上空,它会像猎犬那样嗅到四翼天使的气味。但只有我能控制九色,我必须跟它一起上飞艇。现在就出发,否则四翼天使就飞远了,或者已经闯下弥天大祸。”

“秦北洋!”安娜毫不留情,当众将他推倒在床上,“请你好好养病,我不准你瞎折腾。”

“但我不想一两个月后病死在床上,镇墓兽却屠杀了几千几万的欧洲百姓。”秦北洋重新起身,搂着九色的赤色鬃毛,“若我难逃一死,请让我因镇墓兽而死,这也是我们墓匠族秦氏的宿命。”

泪水在欧阳安娜的眼眶打转,秦北洋就是这么一副固执脾气,谁都无法阻拦。

“北洋,若你一定要走,我陪你一起走。”安娜咬着他的耳根子,“我们说过的——同生共死。”

“谢谢你,安娜。”

秦北洋以三尺唐刀做拐杖走出旅馆。

夕阳西下,一艘巨大的纺锤形飞艇,涂着绿白红三色旗的“尤里乌斯·凯撒号”准备升空。卡普罗尼、钱科率先进入吊舱。安娜和九色也爬上去了。李隆盛说他既是物理学博士,也精通地理学和气象学,他的知识可以帮助到大伙儿,而且他酷爱冒险,因而一同爬上飞艇。

秦北洋是最后一个,他向送行的人们挥手道别。

名侦探叶克难在他耳边说:“北洋,务必活着回来,我不会放弃让你活下去的希望。”

“探长,我如果死了,请你为我的养父母报仇,将那伙刺客绳之以法。”

叶克难摘下礼帽:“明天我将启程回国,我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除了那个戴鬼面具的。我正在一点点接近刺客们的真相。”

“别忘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秦北洋跟叶克难紧紧相拥,仿佛自己还是九岁的小男孩。

正要登上飞艇吊舱,齐远山抓住他的胳膊:“北洋,让我一块儿走!”

“远山,你不是明天就要回国了吗?”

“忘了吗?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的身体有恙,钱科又是个书生,我怎么放心得了你和安娜?我是军人,身上有枪,可以保护你们。两年前,我俩在上海一起乘坐钱科的飞艇,叫什么来着……”

“赛先生号!”

齐远山已爬上吊舱:“对,那是我们头一回坐飞艇,我还想陪你再坐一次。”

叶克难与小郡王向他们挥手送别,帖木儿的眼皮一跳,低声说:“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将冲天一去不复返?”

于是乎,秦北洋、齐远山、欧阳安娜、钱科、李隆盛、卡普罗尼加上小镇墓兽九色,坐上“尤里乌斯·凯撒号”飞艇吊舱,迎着凡尔赛的夕阳升空。

这些小伙子们与姑娘飞向无垠的世界,下一场冒险,已然徐徐展开……

第233章 北海迷航

北海。

顾名思义,欧洲大陆以北,又在不列颠岛以东,日德兰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以西,连接英吉利海峡、挪威海以及波罗的海。上古时期,这是一片蛮荒的冰冷之海,罗马人视之为畏途,却在欧洲最黑暗的年代,成为北欧海盗维京人纵横驰骋的舞台。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北海是大英帝国与德意志帝国碰撞的战场,在日德兰大海战,在斯卡帕湾的彩虹行动,海底留下无数艨艟巨舰,化作数百万吨的钢铁尸骸,等待下个世纪的黎明……

民国十八年,1919年6月28日。

巴黎,凡尔赛。

今天早上,就在这座欧洲最伟大的宫殿内,签订第一次世界大战胜利分赃的条约,也埋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引爆的地雷。在与会的二十七个独立国家里,唯一没有在条约上签字的是中华民国。

而在中国代表团驻地吕特蒂旅馆外的荒野上,一艘巨大的硬式飞艇正在准备升空。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帖木儿,正在地面挥手告别,他的眼皮一跳,低声说:“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将冲天一去不复返?”

“不,他会回来的。”

北京警察厅名侦探叶克难摘下礼帽,向着飞艇吊舱里的小伙子与姑娘们用力挥舞。

欧洲夏夜短促,晚上八点,“尤里乌斯·凯撒号”飞艇升到三百英尺高空,巍峨的凡尔赛宫已缩小为一堆玩具积木。

少年秦北洋唇边冒出几根坚硬的胡须,捂着隐隐疼痛的胸口,眺望夕阳没入地平线。癌细胞正在燃烧他的生命,医生已经给他宣判了死刑,执行日大约在一两个月后。

飞艇吊舱内还有四个男人:北洋陆军中尉齐远山、剑桥大学物理系博士李隆盛、巴黎工业大学勤工俭学的留学生钱科,还有意大利最伟大的飞行员朱塞佩·卡普罗尼。

唯一的女孩,是中华民国外交部的法语翻译实习生,欧阳安娜,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子,盯着来自白鹿原唐朝地宫的小镇墓兽——九色。

“尤里乌斯·凯撒号”飞艇从巴黎启航的那天,他们都还年轻——秦北洋、齐远山、欧阳安娜、钱科都是十九岁,李隆盛二十九岁,朱塞佩·卡普罗尼三十四岁,九色一千两百岁……他们去追击同样一千两百岁的四翼天使镇墓兽。

这次漫长的追击,必将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柴油机引擎强大,螺旋桨高速运行,这个季节盛行西南风,不到子夜即飞抵英吉利海峡。发现四翼天使镇墓兽的化工厂在加来,距离英国最近的欧洲大陆城市,隔壁是敦刻尔克。

卡普罗尼与钱科铺开航空地图,四翼天使可能有两个去向:一是跨越海峡到英格兰,二是沿着东北航向进入北海。

“试试九色吧。”秦北洋让小镇墓兽观察地图,“君可知四翼天使何处去?”

它的双眼发光,爪子踩上地图中的北海,胸口滚烫,似已感应到了四翼天使。

“镇墓兽的心脏都是灵石。”剑桥博士李隆盛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灵石具有天然放射性,会在大气层留下放射性痕迹。人类的感官难以探测,但对镇墓兽来说不难。”

意大利人将信将疑,飞艇调整为东北航向,驶入黑夜茫茫的北海。

“北洋,你别再这里瞎凑热闹了,快去睡觉休息。”

安娜命令他回到吊舱后部,尽量少跟九色接触。她独自坐在最前面,摸着九色的脑袋,凝视夏夜星空。

天亮时,她已睡着了。秦北洋又摸到前头,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给她送来早餐。

“安娜,我想起两年前,乘坐钱科的飞艇越过东海,降落到达摩山上来看你的那次。”

齐远山还在旁边呢,欧阳安娜永远不会忘记,秦北洋像天使般降落在达摩山的黄昏,直到死的那一天。

钱科揉着黑眼圈提醒:“还是看不到四翼天使,会不会越飞越远?”

再把航空地图摊开,小镇墓兽的双眼发光,凝视吊舱外的晨曦,爪子指向地图正北方,英国设得兰群岛与挪威海岸线之间的中心点,再往北就是挪威海。

“四翼天使就在这儿?”意大利人卡普罗尼敲了敲地图,“我们的航线没错,全速前进。”

借着顺风之势,开足马力的飞艇,达到八十公里时速,冲向北海的出口。

九色开始狂躁,拖着秦北洋的裤腿往前走。视力极佳的齐远山,发现天空有个小黑点,举起望远镜观测,看到四片翅膀。

四翼天使镇墓兽。几乎可以看清兽头了。飞艇内一片欢腾。大家竞相去摸九色的脑袋,简直可做雷达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