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想要“杀下皇帝的头”。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听不下去了:“总理阁下,您要考虑到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毕竟是君主国,我们的国王乔治五世与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是表兄弟关系,国王不希望再重演另一位表兄弟——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悲剧。”
“首相阁下,我向您道歉。”
“请理解英国的传统国策——欧洲大陆的平衡战略,我们不希望打破欧陆均势,对德国不能太过分。”
克列孟梭沉默半晌,捋着白胡子说:“我们做个大胆假想,如果未来欧洲大陆联合为统一的国家,英国会不会加入?”
“除非大英帝国衰弱到了某种可怕的地步,但愿这一天永不来到。”
“一旦加入欧洲大陆的联盟国家,你们会不会再因某种原因退出?我没说世界末日。”
“除非英国本土的种族纯粹性受到威胁,但愿这一天永不来到。”
“反正我们三个人都看不到。但你们终将走回老路,保持光荣独立,脱离欧洲大家庭。”克列孟梭又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大概是二十一世纪吧,除非把该死的德国开除出欧洲。”
“总理阁下,不开玩笑了,英法两国都有庞大的海外殖民地,我们都不赞同民族自决。”
听到这句话,克列孟梭红光满面,就差举杯了:“是,有色人种无法管理好自己,必须由智力和道德水平都更胜一筹的欧洲人来治理。”
“所以,我们一度反对成立国际联盟。”劳合-乔治转头面朝一直沉默的美国总统威尔逊说,“很抱歉,总统阁下。”
“但我还是得感谢总理阁下与首相阁下,国际联盟还是成立了。这是我提出的十四点主张的核心,也是美国参加大战的基础。我一直在克服美国盛行的孤立主义,希望将美国卷入世界大潮,但也要得到英国与法国朋友的支持。巴黎和会的谈判过程,我们三个人争吵过无数遍,有时甚至想要不欢而散。”
托马斯·伍德罗·威尔逊,两任美国总统,仪表堂堂,意志坚定,公认的理想主义者。他确实为中国和殖民地人民说过话:“我们不能让世界得出这样一个印象:各大国首先瓜分了世界上无力自卫的地区,然后才建立国际联盟。”
“感谢上帝,让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起,让三个伟大的国家站在一起!”
劳合-乔治同时握住克列孟梭与威尔逊的手。这位英国首相本是律师出身,深谙合纵连横之术,忽而联美制法,忽而联法制美,为大英帝国获利良多。
“两位阁下,所有参加巴黎和会的国家,都已同意签字——唯独中国除外,他们还想争取在条约上增加对山东问题的声明。那么在明天的签字仪式上,中国人会不会来?”
亏得威尔逊总统还想到了中国,劳合-乔治却踩着世界地图上的“Republic of China”,轻描淡写地说:“我敢打赌!以我对中国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会来的!他们渴望以战胜国的身份而签字,因为从1840年的中英战争开始,中国就从未做过战胜国!”
“有道理!”
克列孟梭与劳合-乔治相视一笑,他俩还真开了瓶红酒,饶有兴致地碰杯庆祝,仿佛一个甲子前火烧圆明园的英法联军,十九年前打进北京城的八国联军。
“等一等!”威尔逊总统皱起眉毛,指了指头顶,“好像有人在说话?似乎还是德语?”
躲在穹顶壁画后的秦北洋,听到克列孟梭与劳合-乔治对中国的侮辱,忍不住爆了一句德语粗口:“Arschloch!”
喝过红酒的克列孟梭笑着说:“我怎么没听到?总统阁下,您是担心有刺客吗?放心吧,现在是和会闭幕的前夜,凡尔赛宫绝对安全。”
美国总统威尔逊拒绝了红酒:“我听说,最近巴黎刺客横行,今天下午,一名德国高级外交官遇刺身亡,刺客是波兰民族主义者。”
“什么波兰人?南斯拉夫人?阿拉伯人?朝鲜人?中国人?”克列孟梭依次在地图上圈出以上国家,“其实,全是德国人派来的,这些恶棍只为阻挠正义的审判。”
“他们开枪打死自己的外交官?”
“苦肉计。”
克列孟梭总理端起酒杯,全然忘了几个月前,向他射出八发子弹的刺客,就是法国人自己。其中一颗子弹,将嵌在他的心脏附近陪伴终生。
此时此刻,又一颗手枪子弹,从镜厅的穹顶壁画之中射出,旋转着冲向法国总理的额头。
就在枪响同时,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凡尔赛宫剧烈颤抖,子弹恰好擦着克列孟梭的头皮飞过。
第228章 仓鹰击于殿上(一)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子弹来自刺客。
躲在镜厅天花板夹层里的十三名刺客,已经瞄了许久,就在等待一个最佳的狙击角度。枪法最好的南斯拉夫人,扣下扳机同时,没想到凡尔赛宫外的剧烈爆炸,导致宫殿发生摇晃,子弹差之毫厘。
“有刺客!”
威尔逊总统第一个高声惊呼,第一反应想起了遇刺身亡的林肯总统。三巨头都已警觉到刺客的存在,纷纷寻找桌椅、门板、壁炉等等隐蔽物。
阿幽一声令下,十三名刺客,冲破描绘圣经故事的穹顶壁画,循着绳索下滑,如同画里的天使与魔鬼,坠落到镜厅的地板上。
最新一任Assassins继承人,秦北洋却是最后一个下来。金匕首始终藏在刀鞘,他更习惯用安禄山的三尺唐刀。门外冲进来一群警卫,举枪向刺客们射击。双方子弹飕飕从头顶飞过。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帮助刺客们去杀三巨头?还是去保护被自己所厌恶的三巨头?说实话,他很想亲手毙掉那三个人。
朝鲜刺客的手枪掉落,大喊一声“阿西八”,奋不顾身地手持利刃,向着克列孟梭飞奔而来。
法国总理不是吃素的,他抽出墙上一把重剑——相对花剑与佩剑而言,乃是欧洲贵族决斗的主要武器,许多大人物都死于重剑之下。克列孟梭是个击剑高手,秉承中世纪以来的家学渊源,据说跟三剑客与达达尼昂有关。他摆出个漂亮的姿势,挥舞缭乱的剑花,正大光明地与朝鲜刺客对决。
如果没有勇敢无畏的精神,“老虎”也不可能带领法国打赢世界大战。才两回合,克列孟梭就一剑刺中朝鲜人的胸膛。对方意图效法荆轲刺秦王,将手中利刃投向克列孟梭。法国总理机警地闪避,抽出手里的重剑。心脏碎裂的刺客喃喃“大韩独立万岁”,气壮山河地死去——恰好倒在世界地图上,鲜血染红朝鲜半岛的位置。
英国首相劳合-乔治躲藏在镜子底下,胆战心惊地说:“这场世界大战,以五年前萨拉热窝的刺杀开始,又以五年后的凡尔赛刺杀告终……”
说话间,镜厅的十七扇落地大窗之外,凡尔赛宫的后花园,响起猛烈的爆炸声、机关枪扫射声,一头巨兽咆哮着冲来——不是一头,而是七头,七个头上有十个角,十个角上顶着十个王冠。
秦北洋趴在玻璃窗边,借着熊熊火光,看清这头兽的模样——十角七头镇墓兽。
就在他两米外的廊柱下,威尔逊总统在胸口画着十字,念出《启示录》的篇章——
“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争战?”
今夜,凡尔赛宫镜厅,十三个布衣之士,怒火冲天。若杀死三巨头,虽只伏尸数人,血流五步,却足以天下缟素,版图变色!
秦北洋观察刺客阿海与老爹的位置,心中纠结要不要从背后偷袭他俩,用唐刀或Assassins的金匕首将他俩杀了,为养父母报仇雪恨?可又觉得这样胜之不武,手段太过卑鄙,至少现在名义上是同一战壕的。哎呀,不是说兵不厌诈吗?《孙子兵法》第一篇就有“兵者,诡道也。”
内心翻来覆去,他望向落地窗外。刚才剧烈的爆炸声,就是十角七头镇墓兽制造的。它的十个脑袋不断射出机关枪子弹,速射炮毁灭了凡尔赛的宫墙。
刺客与警卫的枪战搏杀仍在继续,镜厅门口堆满尸体。三巨头被困住动弹不得,始终无法与警卫们汇合。
镜厅之外,凡尔赛宫花园。
上百名法国骑兵,穿着拿破仑时代的盔甲,挥舞马刀扑向镇墓兽……
他们是明天的巴黎和会闭幕式的仪仗队,却如一甲子前北京城外八里桥的蒙古骑兵那样发起冷兵器冲锋。面前的对手不是英法联军,而是十角七头镇墓兽,本身就拥有冷兵器时代的大霸王安禄山的灵魂,经过机械化改造,浑身长满现代热兵器。它的十张兽嘴里发出暴风雨般的子弹,射人先射马,短短一两分钟,拿破仑时代的胸甲骑兵全军覆没,世界最好的纯血战马在月光下哀鸣,欧洲最勇敢的战士化作齑粉——多年以后,历史书上会记载,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波兰战役之前,最后一场骑兵对装甲的冲锋。
骑兵覆灭之后,装甲就来了。
秦北洋听到轰隆隆的发动机与履带碾压声,凡尔赛宫的后花园,开进十几辆坦克。想必是为保护明天的闭幕式准备的。早就听闻这种新式武器,在世界大战中起到攻破堑壕的关键作用。雷诺FT-17型是首次装有360度旋转炮塔的坦克,动力舱后置,前设驾驶席,奠定了现代坦克的雏形。
十几辆轻型坦克包围了十角七头,大有三英战吕布,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架势。坦克与镇墓兽,英雄相惜,唯有奋死一搏。可惜坦克没有灵魂,全靠乘员们控制,人类面对十角七头这样的怪物,天然会产生恐惧。坦克的机关枪向十角七头开火,打在经过改造的外壳上,如同蚊子叮咬。十角七头的子弹也倾泻到坦克身上,打得装甲上全是凹陷。有些子弹穿过薄弱的装甲,击中驾驶员或机枪手,就让坦克当场停顿或哑火。
是谁在操控这尊残暴的镇墓兽?
难道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该死的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阿幽冒着横飞的弹片,翻身冲到秦北洋身边:“哥哥,你没事吧?”
他顺势咳嗽几下,也不是装的,确实肺里难过:“阿幽,刺杀讲究一击必中,你们现在陷入重围,需要快点撤退了。”
“哥哥,你是Assassins的继承人,新一代的刺客之王,要走你先走吧。”
秦北洋抓住她的胳膊:“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没做完。”
说罢,阿幽的右手多了一支勃朗宁枪,瞄准手握重剑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阿海等人与警卫的枪战上。镜厅里有无数面镜子,仿佛放射出无数个刺客与警卫,俨然一场千军万马的混战。
唯独秦北洋藏身的位置,拥有绝佳的射击角度。十六岁的小姑娘,枪口对准法国总理的眉心,从她冷峻孤傲的气场来看,也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三点一线,呼之欲出。
巴黎和会的东道主,“老虎”克列孟梭的生命,开始读秒的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数到一,秦北洋闪电般抬手打落了她的枪,子弹冲出枪膛,射入镜厅的地板。
克列孟梭被惊了一跳,三巨头改变藏身之所,拉了个大沙发做掩护,脱离了射击视角,
“哥哥!”
阿幽面色煞白地看着秦北洋,他不想再装下去了:“阿幽妹妹,刺杀无用。”
第229章 三头野兽
凡尔赛的荒野,熊熊燃烧的宫殿。围墙外的防线已被突破,到处是残垣断壁。九色预感到危险,它长出雪白鹿角,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眼前出现一道火墙,任何人都无法跨越。安娜知道九色是火麒麟,它有避火的功能,便将手按在九色背上,跟着它一同穿越火海。
明明看到烈焰灼烧到脸上了,欧阳安娜却感觉不到酷热,火的温度就像一杯温开水,甚至如同和煦的春风拂面。毕生难忘的奇异经历,她跟着九色冲入镜厅前的花园,踩在无数坦克与骑兵的残骸上。
十角七头镇墓兽,已分出两个头来盯着他们了。
突然,她看到镜厅的一面落地玻璃碎裂,有个人影冲了出来,手中挥舞刀剑,嘴里呼喊“九色”之名。
圣母玛利亚啊,他是秦北洋。
九色向着主人狂奔而去,它第一个冲入秦北洋的怀中。要不是躲避及时,鹿角几乎要捅破他的肚子。他搂着幼麒麟镇墓兽,将Assassins的金匕首藏入腰间,没命地亲吻它的兽脸。
当安娜也要扑倒秦北洋的身边时,十角七头却向九色射出了子弹。
秦北洋机敏地翻滚躲开,藏入一辆坦克残骸背后。九色却愤怒地射出两道目光,将鹿角生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几乎有镜厅的落地玻璃这么高,完全覆盖住了秦北洋的身体。
幼麒麟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如曳光弹射向十角七头。火球在空中飞舞翻转,准确击中了它的身体。这是它们的第二次交手,上回还是1917年12月,上海吴淞口的宝山县城,直皖两军的战场上。九色上一回击败了十角七头,这一回依然让这头恶魔巨兽感到颤栗。
不过,十角七头的力量也在增强,何况它又吞吃了发电厂的有毒废弃物。当它刚要向九色开火,四翼天使镇墓兽卷土重来,从头顶俯冲射下一连串子弹,打在十角七头的尾部。
三头镇墓兽的决战。
地面上的九色与十角七头,空中的四翼天使,亘古以来难见的场景,仿佛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的再现。上次的吴淞口之战,袁世凯的金蟾镇墓兽的级别,与它们相比不过沦于三流。
十角七头哑火了,兽头再也无法射出子弹。奇袭凡尔赛宫至今,它已消灭无数军队,不知不觉间,刚刚补充完的弹药消耗殆尽。
但安禄山的镇墓兽不会束手就擒,否则安史之乱也不会绵延八年之久。它回到了一千二百年前的冷兵器模式,直接冲向九色,用七个兽头攻击鹿角。
兽头的鹿角的交锋,正如蛮族狼牙棒与大唐陌刀的对决,竟在半空中舞出各种花样,火星四溅,铿锵刺耳。
秦北洋躲藏在坦克残骸中,不断指挥九色移动腾挪。从块头体积与重量来说,十角七头至少是九色的十倍,单纯依靠力量决斗,谁都不可能是十角七头的对手。
有人搭住他的胳膊,还以为阿幽爬过来了,秦北洋忍着胸口剧痛,粗暴地吼一声:“别管我!”
“北洋,是我啊、”
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给他扇了个耳光,才让他从疯狂中清醒回来。秦北洋瞪大眼睛,看着被烈火照亮的她的脸,还被硝烟擦上污迹,唯独琉璃色眼球分外明亮。
仅仅与安娜拥抱了一瞬,用力呼吸她的气味,秦北洋才把目光放到九色与十角七头的战斗上。